聂芊芊温和地说明了来意:“我是隔壁院子的邻居,您唤我芊芊就好。下午偶然听闻夫人染了风寒,刚好我家今日炖了些鸡汤,想着能去寒补身,便特意送一份过来,还望夫人不要嫌弃。”说着,便将手中的瓦罐递了过去。
秋娘连忙接过瓦罐,入手温热,鼻尖瞬间萦绕起浓郁的香气,笑着应道:“姑娘太客气了,快请进喝杯茶。”
聂芊芊摆了摆手:“不必了,家里还等着开饭呢,我就不进去打扰了。鸡汤趁热喝才好,麻烦代为转交。”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秋娘捧着瓦罐回到屋内,将聂芊芊的来意禀报给卫素素:“夫人,是下午遇到的那位邻居送来的鸡汤,她说叫聂芊芊,听闻您染了风寒,特意炖了送来给您去寒。”
卫素素正被那飘了许久的香气勾得有些馋,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这位邻居竟如此贴心,真的送了鸡汤过来。
她向来律己,恪守着晚饭后不再进食的规矩,可今日闻着瓦罐里飘出的浓郁香气,实在忍不住了,对着秋娘道:“快盛出来看看。”
秋娘连忙将鸡汤盛出,给卫素素和姜凌阳各盛了一碗。
汤色清亮,浮着一层薄薄的鸡油,却丝毫不显油腻。
卫素素端起碗,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鸡汤顺着喉咙滑下,一股热流瞬间蔓延至全身,暖洋洋的,驱散了不少寒意。
那味道鲜而不腻,带着鸡肉本身的清甜,还有一丝淡淡的陈皮香气,中和了油腻,是她从未尝过的纯粹鲜美。
姜凌阳喝完一碗,也忍不住赞叹道:“这鸡汤味道真是美味!我在京城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御厨做的也不过如此,却从未尝过这般纯粹的鲜美。咱们这位邻居,莫不是位深藏不露的厨子?”
秋娘见两人喝得开心,也跟着笑道:“那位聂姑娘长得极为漂亮,而且说来也巧,竟和夫人有几分相似呢,尤其是眼睛,瞧着格外像。”
卫素素手中的勺子突然一顿,抬眸看向秋娘:“有几分相似?”
秋娘点点头,仔细回忆道:“是啊,奴婢第一眼看到就觉得了,都是那样明亮有神,只是姑娘的长相更明艳些,夫人则更温婉柔和。”
卫素素笑了笑,继续喝着鸡汤,心里却掠过一丝念头,但随后就被她否认了。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想起那位姑娘说话时的爽朗与此刻的贴心,她心里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亲切感。
距离姜凌阳回京不过数日,这几日里,他一直住在海棠胡同,专心陪着卫素素静养。
姜沐心和姜正安也时常抽空过来探望,嘘寒问暖,十分尽心。
这段时间,聂芊芊恰好遇到一位棘手的病人,索性在省城的济世堂住了几日,倒未曾与姜家众人再次打上照面。
而顾霄、蒋文轩和唐宇三人一心扑在备考上,整日闭门苦读,也极少出房门,自然也没机会与他们相见。不
过姜凌阳倒是在胡同里偶遇过蒋波涛和孙氏几次。
他瞧着蒋波涛的穿着打扮,便知是经商之人。
虽衣着略显浮夸,缀着些亮眼的纹样,头上还戴着金钗,但面相上十分和善。
再想起前日送鸡汤的妥帖举动,姜凌阳心中暗道,卫素素能与这样的人家做邻居,倒也是件好事。
姜凌阳一行在省城的这些日子,他的身份早已被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打探得一清二楚。
更有人知晓,与他同行的那位千金,便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女姜沐心。
不仅容貌倾城,才情更是不输男子,连许多饱读诗书的科考学子都相形见绌。
一时间,前往巡抚府递拜帖、想要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从未停歇。
每个人都带着精心准备的厚礼,既要一睹姜沐心的芳容,也盼着能给这位京城才女留下个好印象。
可这些拜访,都被姜沐心一一回绝了,理由便是母亲病重,她无心应酬见客。
虽未与人相见,姜沐心却偶作一诗。
诗作很快便在省城文人圈中流传开来,辞藻清丽、意境深远,更让她的名声愈发响亮。
不少青年才俊每日都围着巡抚府打转,哪怕无缘得见姜沐心本人,能远远望见她的马车,便也觉得心满意足。
这日,环儿陪着姜沐心从城外别院回巡抚府,又遇上了几位前来求见的公子。
环儿熟门熟路地代为婉拒,回到府中时,见姜沐心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便笑着捧道:
“小姐此次来省城,虽不在京城,才名却早已传遍整个济宁府。我听说,不少公子为了能求得小姐一见,都豪掷千金购买名家字画、珍稀珠宝,只为能赠与小姐讨得欢心呢。”
姜沐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淡然:“不过是些外物罢了,我又怎会放在心上。”
“自然是!”环儿连忙附和,“小姐本就不是那般俗物,哪会在意这些?不像有些商家女子,整日与铜臭打交道,浑身上下都透着市侩之气。”
环儿深知前几日小姐心情不佳的缘由,无非是在海棠胡同见到了那位容貌更胜一筹的女子。
那女子虽穿着朴素,却生得明艳夺目,宛如一颗未经雕琢的璀璨珍珠,竟隐隐压了小姐一头,也怪不得小姐会心存芥蒂。
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就说海棠胡同那位女子,长相虽尚可,可论穿着打扮、气质才情,还有名声地位,都与小姐有着天壤之别,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瞧着便是个粗浅不堪的俗人罢了。”
姜沐心听着这话,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
是啊,那女子长得再好又如何?
家世寒微,母亲还是和离之身,空有一副皮囊,却不懂利用美貌完成阶级跃升,此生终究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根本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她如今有正事在身,懒得与这样的女子计较,可若有朝一日在京城再遇上,定要让她见识见识两人之间那道巨大的身份鸿沟。
她即将回京与楚少阳议亲,前程似锦,又怎会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过多纠缠?
几日后,姜凌阳便带着姜沐心、姜正安一行及随行之人,正式启程回京。
卫素素的病已然痊愈,姜凌阳心中大石落地,京城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
一来要为姜沐心的婚事筹谋,二来也要向皇帝递上奏折,申请正式告老还乡。
一行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走的时候亦是鸣锣开道,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马车缓缓驶出城去,姜沐心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省城的街道渐渐远去,心中并无太多留恋。
于她而言,这里不过是不得已要来的地方,而她的未来在京城,早已铺就了通往云端的坦途。
而无论是聂芊芊,还是那个让她一眼惊艳的顾霄,恐怕一生也就只会待在这省城,与她不会再相见了。
姜凌阳离开省城,唐锦成作为济宁府知府,自然要率一众官员列队相送。
送走姜凌阳一行后,唐锦成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段时间他刚升任知府,要接手的事务千头万绪,忙得不可开交,又恰逢姜凌阳这位京城大员莅临,更是让他脚不沾地、日夜操劳。
他已有一段日子没见过儿子唐宇了,今日总算得空,便换下官服,带着几个随从,径直往海棠胡同而去。
聂芊芊等人搬到海棠胡同后,早已写信告知了唐锦成,只可惜他公务缠身,连搬家后的登门道贺都未能成行。
想起儿子,唐锦成心中便满是愧疚。
自从十年前穿上官服,从一介书生做到如今的知府,他自认对得起朝廷俸禄,也对得起黎民百姓,唯独对唐宇,亏欠太多。
这十年来,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公务中,陪伴儿子的时间少得可怜。
有的时候,唐锦成也会陷入深深的煎熬:为何想要实现理想抱负,就总要在家庭与事业之间做出取舍?为何陪伴孩子成长与践行心中抱负,就难以达到平衡?
他望着前方海棠胡同的方向,心中满是复杂的滋味,脚步也不自觉放缓了几分。
怀着这份沉重又忐忑的心情,唐锦成走进了院子,却没想到院内的气氛比他想象中热闹融洽得多。
顾霄、蒋文轩和唐宇刚吃完午饭,正准备借着午休的间隙活动筋骨。
顾霄这段时间养成午后习武的习惯,此刻正准备打一套少阳拳——这套拳路舒缓有度,既能强身健体,又不会耗费过多心神,很适合备考间隙练习。
唐宇和蒋文轩先前跟着练八段锦,早已感受到了强身健体的好处,如今见状,也跟着顾霄一同站定,学着他的招式比划起来。
唐锦成刚踏进院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三人并肩而立,身形挺拔。
顾霄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舒展有力,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利落;蒋文轩学得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唐宇的动作虽稍显生涩,不如顾霄那般自如,却也打得有模有样,神情专注,丝毫不见往日里只知埋首书堆的沉闷。
在他印象中,唐宇向来认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总觉得锻炼身体是浪费时间,对这些向来不屑一顾。
如今竟能主动跟着同窗习武,唐锦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慰藉,先前的沉重也消散了大半。
他笑着唤来随从阿福,将带来的补品一一提了上来:有滋养心神的莲子百合、补气养血的阿胶红枣,还有提神醒脑的上等茶叶,大包小裹堆了一小堆,一看便知是花了不少心思挑选,想必也用了他不少俸禄。
唐宇瞥见来人是父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对着唐锦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轻声道:“父亲,你来了。”
顾霄和蒋文轩也连忙停下动作,拱手行礼:“唐大人。”
唐锦成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不必多礼,你们继续,我就是过来看看。”
聂芊芊此刻不在家,顾霄身为主人家,主动招呼着唐大人进屋喝茶。他熟练地烧水煮茶,为唐锦成沏了一壶醇厚的明前龙井,四人便围坐在堂内的八仙桌旁,慢品起来。
闲聊几句后,唐锦成便自然而然地问及三人的备考情况,目光尤其落在唐宇身上,轻声问道:“宇儿,这段时间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备考的进度还顺利?”
唐宇向来性格腼腆,在长辈面前更是不善言辞,往日里遇到这样的问话,多半是低着头寥寥数语便带过。可出乎唐锦成意料的是,此次他竟抬着头,条理清晰地说了起来,没有半分局促。
他细细说着三人备考的日常习惯:每日清晨先练半个时辰八段锦,上午专攻经义策论,午后稍作休憩便一同研讨难题,傍晚再各自复盘当日所学;又说起这段时间的收获,言语间满是诚恳,直言跟着顾霄学到了很多读书的方法和思路,还说自己如今已和顾霄、蒋文轩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多亏父亲当初让我来省城备考,能和顾兄、文轩一同学习,我收获颇丰。”唐宇说完,还微微颔首,语气真挚。
唐锦成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儿子,不由得微微张大了嘴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他那个遇事就脸红、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内敛腼腆的儿子吗?
不过短短十天光景,竟变得这般大方从容,连表达都如此清晰流畅。
他望着儿子略显清瘦的脸庞,声音放得愈发柔和,带着几分歉意道:“宇儿,这段时间是父亲对不住你。刚调任省城,接手的事务繁杂,偏偏东边几个县城又遭了灾,收成锐减,闹起了饥荒。这些日子,我日日都在忙着研究赈灾的事宜,明日就要开放粥棚救济周边的灾民,实在是抽不开身来看你,希望你能谅解。”
他顿了顿,眼中满是对儿子的亏欠:“本该在你备考的紧要关头多陪陪你,却让你独自在这里,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