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燃吼完，顿时愣了，他从来不是个擅长隐忍的人，更何况最近让他大受冲击的事情太多。
先是前世被遗忘的记忆渐渐恢复；再是亲眼看到师昧给楚晚宁下蛊花，从而想起前世同一样的一幕，同时又知道楚晚宁竟然愿意拿半个地魂护着他。
他一心想要弥补前世今生的过错，主动去追查楚晚宁的身世，待真的知道让他疑惑了几乎半辈子的疤痕的来历，说句痛彻心扉也不为过。
墨燃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熔炉里，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庆幸的、愤怒的、后怕的、痛悔的，无数情绪在心中翻涌。
他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心中唯一清醒着的那个角落也被一个念头塞满——这辈子纵使万劫不复，也不能再让楚晚宁受那些不应受的苦楚，谁都不行。
墨燃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所以才在楚晚宁面前这么无遮无掩。
他知道，他要是聪明，就应该把自己壳子里是个三十余岁的老鬼的事死死瞒住，这样他才能以死生之颠弟子的身份留在楚晚宁身边。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楚晚宁，突然想起了前世，想起了楚晚宁宁愿死也想逃离他的身边。
他觉得很冷，像是大冬天被人泼了盆冷水；觉得心头像是长满了蔓藤，千丝万缕，缠缠绕绕，几乎要把他的心脏挤碎。
屋内各怀心思的三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向安静的红莲水榭更显寂静。
时间似乎也在这片寂静里被无限拉长。不知又过了多久，墨燃咬了咬牙，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扑通”一声跪在了楚晚宁的床边。
“师尊，是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膝盖磕在地砖上的声音惊醒了尚在走神的楚晚宁，刚回过神，就听到墨燃说让他杀了他。
楚晚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其实，从知道墨燃中了八苦长恨花起，他对墨燃的恨也好，怨也罢，早已消散的差不多了。
他唯一的遗憾，也只是因为没能早些发觉八苦长恨花的存在。
楚晚宁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墨燃，心中忍不住想：他和墨燃究竟算是什么呢？前世，他明明是墨燃的师尊，却又和墨燃拜了堂，做了夫妻间会做的一切；明明是师徒，相处的却更像是仇敌；今世终于摆脱了前世的种种，但真算起来，墨燃也算是他的半个徒弟。
楚晚宁头疼的叹了口气道：“白何，你先出去，我和墨燃说几句话。”
“不可，仙尊，您不应该再离他们这么近，更不应该和他们单独相处，这很危险。”白何戒备的看着墨燃说道。
楚晚宁有些惊讶的看了白何一眼，想了下道：“没事，墨燃不会伤我，你先出去吧。”
白何犹豫了一会儿，见楚晚宁坚持，遂说道：“我就在院子里，仙尊有事喊我，我即刻就到。”
楚晚宁听到门被关上的声响，放在被子上的上手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下的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深吸了口气问：“你记得前世的事情？”
墨燃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答是。
“前世……”楚晚宁又攥了下被子才继续说：“前世是不是也是你为我挡了八苦长恨花？”
墨燃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却听楚晚宁紧接着说道：“不要骗我，你知道，你说的话我自有法子验真假。”
墨燃怎么也没想到，楚晚宁竟然会先问他八苦长恨花的事，似乎也并没有要杀了他解恨的意思。
墨燃突然又燃起了几分希望，或许他和楚晚宁之间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他老实回答道：“是，但是我会做恶事是因为我心中有恨，如果是师尊，未必会像我一样。”
楚晚宁看着墨燃，心下五味杂陈，他知道墨燃应该没有骗他。
无论是墨燃也好，还是后来的踏仙君也好，甚至是这一世的墨燃，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人，否则前世今生也不会让他发现那些破绽。
“你到底怎么想的？”楚晚宁喃喃道，像是在问墨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墨燃始终没敢看楚晚宁，闻言，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师尊跟我不一样，师尊是个好人，不应该染上血。我不一样，我是个坏人，杀过人，就算是被八苦长恨花控制杀了人，也不过是杀人多少的区别。而且我觉得，如果我再杀人，师尊一定会阻止我的，只是我没想到……”
后面的话，墨燃没敢再说下去。他偷偷看了眼楚晚宁，忐忑不安的等待着。
“什么叫你杀过人？！”楚晚宁震惊的问道，他一时有些不确定他记忆里的少年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他的幻想。
事已至此，墨燃也不想再瞒楚晚宁，他不想他们之间再添隔阂。
而且，他知道楚晚宁心软，而自己的过往即使不添油加醋也足够悲惨，于是他将前世在醉仙楼的那段过往毫无保留的讲了出来，讲完还特意告诉楚晚宁他今生早早的逃离了醉仙楼，并没有重复前世的老路。
“那你为什么还愿意来死生之巅，愿意拜我为师？”楚晚宁默默深吸了口气继续问道：“还是说，你是为了重复前世的路，与师昧再续前缘？”楚晚宁说完，顿时觉得有点儿懊恼。
“不是为了师昧，是为了师尊。”说完，连墨燃自己也愣住了，像是自己也没想到为什么会这么说。
“为了我？”楚晚宁盯着墨燃，吃惊的问道。
墨燃本来还在懊悔自己刚刚的回答，听到楚晚宁的话，只得老实答道：“我从醉仙楼逃出来后就一直在青城山修炼，我想着，若是我修炼有成，这辈子再见到师尊，师尊会不会对我刮目相看。”
墨燃沉默了会儿，见楚晚宁一直不说话，不知道到底信了他的话没有，他犹豫了下继续接着说到：“我那时候刚重生不久，很多事也没有想起来，最初想来死生之颠确实是为了再遇见师昧，但是后来想起最多的反而是师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八苦长恨花，我见到师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师尊你也知道，我跟师昧相处的也不算好。”
墨燃这话倒是实情，楚晚宁亲眼所见，倒也不用怀疑，只是听说墨燃是为了师昧才想再入死生之巅，心里还是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楚晚宁压下心头的异样问了他一直好奇着的那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差不多十一岁的时候，我放走了荀姐姐，被墨念关狗笼的时候。”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墨燃想了想，终于壮着胆子问了楚晚宁一个同样的问题：“师尊是什么时候重生的？是突然晕倒那次吗？”
楚晚宁点了点头。
两人这算是彻底说开了，楚晚宁又问了墨燃一些前世他死后的事情，墨燃全部据实以答。
楚晚宁知道墨燃在他死后的第二年自戕而亡，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楚晚宁看着墨燃尚且有些稚嫩的脸庞，心中隐隐觉得，前世墨燃把他拘在身边又不对他设防，或许就是为了让自己阻止他。
叙完了前世今生，两人心头都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顿觉轻松不少。
只是眼下情形到底容不得他们彻底放松，两人相处虽然仍有几分尴尬，但八苦长恨花之事还是需要他们携手才能解决。
“关于师昧背后的人，我之前一直没什么头绪，现在倒是有个猜测，但也要等见过师昧再说。”楚晚宁说道。
墨燃闻言倒也没有立刻追问师昧背后之人，他看的出楚晚宁在强撑着，应该是身体还未恢复。
墨燃没有顺着楚晚宁的思路说下去，反而说道：“反正师昧已经被抓了，就算是着急，也该是他的同伙着急，师尊还是先养好身体吧。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师昧背后之人的深浅，师尊重伤，我又没有恢复之前的实力，万一逼急了对方，也不知道死生之颠应不应付的来？”
墨燃能想到的事，楚晚宁自然早就想到了，这也是他一醒过来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师昧而是选择闭关的缘由。
既然两人已经说开，此事又与两人息息相关，楚晚宁也不再矫情，前事尽皆略过不提，只关注眼下。
他让墨燃回去休息，自己也尽快调理好身体，两人都能尽快恢复修为才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