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
今年初夏的天气热得不寻常,蝉鸣声也昼夜不停 ,萧云被这无休止的蝉鸣扰得没了午睡的心情,只能起身坐到案前,一碟金团配着一盏酥山,开始查看后宫的账目,只待乾隆结束了议政,晚些时候再前往勤政殿。
阳光炙热而灿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风似乎也放慢了脚步,不愿打破这份闲适的慵懒,可小路子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都在发颤,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中投入一颗石子:“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皇上……”
“怎么急急忙忙的来?皇上怎么了?”萧云让既白给小路子倒了一杯茶,“喘口气喝口茶再说!”
“娘娘,午后皇上在傅大人等朝臣议政时突发恶疾,昏迷不醒,胡太医等人已经赶过去了!”小路子扑通跪在萧云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什么?皇上昨晚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她猛地站起身,手足无措之下打翻了手边还未用完的酥山,琉璃盏应声而碎,融化的酥山溅湿了她的裙裾,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随后抖得不成样子,“我……我要去看他!小路子,快!去勤政殿!”
“就是荣亲王和各位大人派奴才来请娘娘的,师父已经派人去请老佛爷了!”小路子起身扶住萧云,使人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行走,“娘娘,奴才带了轿辇,请娘娘保重自身。”
“好,咱们去勤政殿!”轿辇在宫道上疾行,萧云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昨夜他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
小燕子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一出啊?乾隆身子骨一向不错,她是甚至见到了他满头白发的样子。
如今的他比记忆中更加康泰,却又为何……
勤政殿
“臣(儿臣)等给贵妃娘娘请安!”大臣们见她进来,纷纷跪地请安。
萧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踏入这勤政殿,此时此刻她已无暇顾及这些大臣,径直奔向龙床上的乾隆而去。
绕过屏风,坐在床边,乾隆静静躺在明黄的锦被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了无生气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疼得喘不过气。她颤抖着握住他的手,那双手今晨还环抱着她的腰身,此刻却冰凉得让她心惊。
“胡太医,”她强自镇定,声音却依旧带着哽咽,“皇上究竟如何了?”
“回贵妃娘娘,皇上这病来的突然,臣敢问娘娘皇上近期有何异常?”胡太医并不敢直视萧云的眼睛,只能低眸回禀。这些举动如今并未引起萧云的怀疑。
“异常?金川战事焦灼,皇上这阵子好似一直愁眉不展的,吃食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她有些自责,若她早些察觉……
“皇上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只是此次情况不太好,病情又急又凶,直冲百会,还请娘娘有个心里准备!”胡太医见屋内只有贵妃,就说了‘实话’。
胡太医的实话将她从自责中拉回:“准备什么?皇上身子强健,不可能有事!”萧云厉声制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拟好了方子去煎药吧!”
她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
“臣告退!”胡太医走出来寝殿不敢和任何大臣对视,连路过傅恒面前都是快步离开,这让所有的大臣都提着一颗心。
待胡太医退下,她重新握住乾隆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仿佛这样就能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你说过要护我一辈子的,你怎么能倒下?也答应我了,我吃点亏你努努力。”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眼泪无声滑落,滴在他明黄的寝衣上,“你是皇帝,君无戏言,你不能言而无信的?”
“老佛爷驾到!”
“臣等参见老佛爷!”
“都免了吧!皇帝如何了?”老佛爷得知消息时也是措手不及,手里的菩提散了一地,晴儿搀扶着才勉强上了轿辇从畅春园赶来。
“老佛爷,贵妃娘娘在里面守着皇上,胡太医刚刚下去开药了。”永琪也搀扶住老佛爷进到寝殿。
面对拉着乾隆手低声泣诉的萧云,老佛爷没忍心打扰,抬手制止了人请安行礼,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乾隆,老佛爷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皇帝怎会病的如此急?”
“皇阿玛今日午膳后就传了列位臣工议政,突然就身形一晃,扶额昏了过去。”永琪当时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将乾隆移到了寝殿宣了太医。
“皇帝患病之事切记不可声张,以免扰乱朝纲!”老佛爷拍了拍萧云的肩膀,将自己的儿子全部托付给了她,更是将只有太后和皇后可用的‘懿旨’给了萧云,“哀家要去慈云普护给皇帝祈福,后宫之事全按贵妃的懿旨办吧!”
“臣等遵旨!恭送老佛爷!”
“贵妃娘娘,皇帝病重,前朝之事总得有人拿主意啊?”有大臣提议道。
“是啊,皇上早已决定立娘娘为后,老佛爷也已将后宫大事全数交于娘娘,娘娘完全可以代行皇帝皇后之事!”一个人开了头,就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皇上还未公开立储,这万一有事儿可如何是好?”
……
立储、监国、奏章批红……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萧云听着屏风外嘈杂的议论,心越来越冷。他还躺在这里,这些人就已经在谋划后事了么?
“方才谈及立储的是哪位卿家?”她拭去眼泪,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臣!”
“高远高达,把他押到天牢,等皇上醒了再治他的罪!”冰冷的声音透过屏风传出。
“是,奴才遵旨!”
“娘娘,臣冤枉啊!冤枉啊!”
待那大臣被拖下去,满殿寂静。她一字一句道:“皇上只是累了,需要歇息。记住了?”
“是,臣等知罪!”
“可是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傅恒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乾隆会倒在自己前面。
“荣亲王早已上朝理政,又有傅大人等朝臣从旁协助,军政要务只管报给荣亲王。”萧云突然想到了什么,“傅大人,此时金川战事正值关键时刻,若是……若是……恐怕军心不稳。”
“娘娘思虑周全,臣斗胆提议是否可以不改朱批为蓝批,所有奏章依旧用朱批回复。”傅恒十分认可萧云的想法,便主动提出。
萧云紧紧握着乾隆的手:“既如此前朝事宜便尽数交付于荣亲王和傅大人了!”
“(儿臣)臣领旨!”
“齐朔,传本宫懿旨,所有妃嫔皇子及皇亲国戚暂留圆明园,期间严查往来书信,若是走漏了风声,拿御林军试问!”
“是,奴才去办!”
“诸位都下去各司其职吧,有本宫在,会照顾好皇上的。”萧云不再去管面前的大臣,吩咐人都散了。
“(儿臣)臣等告退,还请娘娘保重玉体!”
安排好前朝事务,遣散众人,偌大的寝殿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萧云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她伏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腰,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你在骗我对不对?”她哽咽着,“你没事的,对不对?”
如果说前两句乾隆还在担心她是否看出了什么,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紧——
“我就是多管闲事,我为什么要给你付那个银子啊?你被扭送去官府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她哭得像个孩子,“你要是还不醒,我就真带着永琰回杭州,不要你了!”
这话说得任性,却让乾隆心头一颤。他想起多年前在杭州初见她时,那个洒脱通透的萧公子,如今已是他的贵妃,为他生儿育女,替他打理后宫,即将成为他的皇后。
萧云哭够了,抬起头,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又心虚地补了一句:“我骗你的……你醒过来好不好?”
乾隆心里暗骂自己,这个赌局最难受就是他的云儿了,他想把人揽在怀里给她擦眼泪,可是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既白,去传常寿来一趟吧!”萧云知道自己不能一直压着他,她不能只相信胡太医,擦干自己的眼泪等着常寿。
一炷香的功夫常寿赶来:“臣给娘娘请安!”
“常太医,请您再给皇上请个脉,我只相信您的医术,若是真的不好……”萧云不忍再说下去。
“娘娘,臣不敢!擅请帝脉是大罪,是要掉脑袋的!”常寿将头紧贴地面,他的颤抖不是来自于掉脑袋,而是来自于这对帝妃如此的默契。
乾隆早就料到萧云不会相信胡太医的一面之词,必定会找常寿核实会诊,所以常寿现在只得按照乾隆的意思说。
“若是要掉脑袋,你这颗脑袋本宫替了!少废话,号脉!”萧云将乾隆的手松开,起身将位置让给常寿。
常寿哆哆嗦嗦请脉,又战战兢兢回禀:“娘娘,这些年皇上时常头疾发作,或轻或重,娘娘也心里有数。胡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断不敢拿着龙体玩笑,这次皇上的病情当真不好!”
“有没有什么办法,只要有一点点效果的都可以!”萧云只恨自己不通药理,她救不了他。
“之前娘娘跟臣请教的按摩疏通经络是有利于皇上的,可是到了如今,其实意义并不大!”常寿不敢看萧云,凭这个娘娘的聪慧怕是从他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什么。
“意义不大就是说也有意义对吗?”萧云现在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希望,即便杯水车薪,她也相信聚沙成塔。
“是!”
“你下去吧,你的脑袋有本宫保着!”萧云瘫坐在床上,眼神迷茫。
环视寝殿里的明黄色,萧云感慨万分,即便九五之尊的天子,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很久,萧云振作起来,她不能放弃他。
乾隆昏迷,事关重大,清漪亲自去将永琰接到茹古涵今,此时的萧云绝对分不出时间和耐心去照顾永琰以及委婉的让孩子接受自己的阿玛病危。
从那天起,萧云就住在了勤政殿。
她亲自为他擦身、按摩,从而促进血液循环,缓解肌肉僵硬,生怕他醒来后肌肉萎缩,再不能如从前那般策马打猎。
坚持早中晚给他篦头通经络,纤细的手指穿梭在他发间,一遍遍按压着头部的穴位,希望他能早日醒来。
更是逼着常寿开出药膳,也让胡太医等人看了和如今的药物并无冲突后,这才命御膳房做好、滤干净渣滓,一勺勺喂给乾隆。
“娘娘,您合会儿眼吧,这几天您是吃不下睡不着的,身子会垮的。”小路子看不下去了,这就是铁人也受不了啊!“奴才替您一会儿,您哪怕喝口燕窝呢?”
“我不累!小路子,你去带人将外面的知了沾沾,别吵着皇上休息!”萧云怕人热,一直打着扇子。“您好好休息,我来照顾您就好,累了就多睡会儿吧!”
小路子觉得再这样下去即便万岁爷醒了,贵妃娘娘也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可还是硬着头皮应下:“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