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大悦之下，简直恨不得高歌一曲。
唐诗宋词皆可唱，顺着朱高炽的心情，张知微将马车内箱子里装着的短笛拿出，吹出了《汉铙歌十八曲》之将进酒。
古词曰，将进酒，乘大白。
如今虽没有美酒助兴，可思想通透、解了数月大忧的朱高炽，兴致极旺。
朱高炽听着这熟悉的前奏，当即一首最有恢弘大气豪放之感的七言歌行将进酒，脱口而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浑厚有力的低吟，似乎是上天对于胖人的补偿。
朱高炽自小经受截然不同的健全教育，老朱家的知识水平在第三代终于有了拔地而起的趋势。
君子六艺他都曾擅长，只是体胖以后不得不疏忽起了射与御。
简单的道理，懂的都懂。
毕竟能让他御的马，着实不太多。
结亲时的那两匹马，虽然朱高炽本人不愿多谈，但他也是心疼的。
马车内高声放歌、还奏起了乐，自然是让距离他们只有一个马车距离、策马的朱棣与并排的朱高煦、朱高燧听了个正着。
连坐在马车里的徐仪华，都不禁挑开窗帘，同距离马车最近的朱棣相视一笑。
“大哥，这将进酒，独唱怎么行呢？”
朱高煦一清嗓子，当即加入了这载歌的行列中，接上了下半句。
而一向跟着二哥鬼混的朱高燧，眼珠子一转也直接唱上了和声。
此时刚出南京城门，清晨雾气蔼蔼，唯有车马走动声，以及盔甲、兵器零件相互碰撞的声音。
从旁护卫的，既是燕王府私军，也是看着燕王府二代男丁长大的老兵。
在朱棣本人脸上都扯出了丝纵容笑意的情况下，没有人知道朱高炽为何忽然放歌，但一人一嗓到大合唱，如此燕王府一行人数百人高声放歌。
李白诗仙之名谁人不知，其着作饶是从军的粗鄙之人也是朗朗上口。
从军之人本就飒爽豪勇，能活成老兵更是其中顶流，百人合唱、以马蹄手中长枪起落为鼓点，器宇轩昂、豪迈洒脱之气张弛有度、大开大阖。
作为主角，三名好大儿的声音，在合唱中丝毫不减其主导地位。
一曲作罢、只听那车马中的短笛急促变调另起一首《燕歌行》。
朱棣和徐仪华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论日后要如何的奔波，如何的颠沛，只要他们在，家也就在。
*
“嫂嫂，可是累了？
这是我方才新打来的兔子，听闻嫂子手艺高超，不如咱们生个火，把它烤了？”
朱高煦是一个很好懂的人。
直白、莽撞、单蠢。
他针对朱高炽是不假，但他针对的只是拥有长子身份、可能会继承燕王世子一位的朱高炽，并非他的这位大哥。
只要哥哥能拍着胸脯子给他保证让位，那他一定会是一个集孝顺与真心于一身的好弟弟。
这份‘好’中，甚至更是不夹杂一丁点的虚伪。
只能说，他皮上像极了朱棣，可这骨子里的智慧却兴许是被朱高炽一人早早的在娘胎里给吃光了只剩下几根撑门面的稻草，来全了他军事方面的才干。
就像是现在，他因着腿脚便利的关系，一前一后的忙活着，三三两两的肉类、野菜、粥米乃至刚烧开的水，都被他一式两份的分好，一份摆在了他母亲徐仪华面前，一份到了张知微旁边。
他是一心想当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也在竭尽所能的做到自认为的最好。
可是啊。
如今这扎营之地，是朱高炽根据数年往来的经验、以及如今的时令天气早早定下的，周围的安防、和完整的换班、休憩制度是朱棣把守的，朱高煦心中所畅想的一家之主的威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只是停留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自以为做的无可挑剔。
这一份无自觉，兴许这和旁边朱高燧那个捧哏的附和脱不开干系。
总而言之，张知微只需要一眼就看得出来，朱高煦对自己这一路上至方才忙前忙后的表现万分满意。
“唉……”
张知微叹了口气，没有拒绝朱高煦的提议。
兔兔确实好吃是一回事。
也不至于吝啬对方一顿断头饭是另一回事。
今晚的烧烤非常丰盛，见者有份。
搭配上用香醋、酱油、水果汁与白芝麻搅出来的沙拉，一顿本该是用杂烩粥乱炖应付的晚餐，变得色香味俱全了起来。
张知微并未亲自动手，只是动了嘴，最多亲手做了盘样品给了朱棣与徐仪华，其他的都是由操练好的丫鬟们代劳。
虽然为夏季，但仍是湿气露水重，贴地而睡、就算是铺得再厚也会让第二日的徐仪华腰腿疼痛不已。
为了让徐仪华休息的更舒适，路途不那么遭罪，朱棣通常会将这个马车都让给她，用软垫和四层以上的棉被铺软，在周围焚上驱虫的药草。
只是很不巧的是，他的帐篷不知怎得多了个足足有一人半之高的大口子。
虽是不妨碍使用，但夜间透风、防蚊虫进来，却是个磨人的问题。
朱高煦怎么会放过这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他当即上前表示道，
“爹，咱俩换吧。
大哥体弱，怕是大嫂睡帐篷呢。”
虽然安排确实是这么个安排，但是被朱高煦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朱高炽难免还是咂吧了两下嘴，为自己辩解两声，
“我这是遵医嘱，府医也讲了，我现在正是调节体内阴阳贵恒、气血平和的关键期，不能……”
“行行行，那也肯定是我跟咱爹换，你还能让大嫂跟咱爹换帐篷啊？”
“……你了不起！你换，你换！”
两兄弟的拌嘴，是再日常不过的场面。
朱棣就装作没听见，仔仔细细的瞧了眼帐篷，便也就没有拒绝老二朱高煦的孝顺。
其实依他来看，完全都没必要换帐篷这样折腾，但老二既然执意如此那便随他吧。
夜幕降临，虫儿们的狂欢。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咻咻如同细雨一般的破空声紧随其后，骚乱在这立满着燕王府旗帜的营地中炸起。
是袭击。
经过一天不紧不慢的赶路，如今燕王府一行人距离南京城不过两百里的距离。
天子脚边，对藩王燕王进行伏击。
是疯了吗？
还是他们有更大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