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山中天地，扁舟南下去了趟那座傍水而建、庆水而立的繁华城池，解梦站在扁舟上，从外环视整座城。
耳畔似乎传来觥筹交错声，一如那一年自己晃荡，乘着扁舟顺流荡进里边寻美酒。
进了城，去了酒坊一条街，远比当年更加热闹，酒鬼不少，美酒不缺。
走过几条小巷，来到那处没有招牌的陈年酒坊，解梦站在角落，视线穿过窗台看向里边。
一枝枝胭脂花插在花瓶中，可以看出被人打理得很好。
胭脂花不过凡花，即便被解梦以灵气灌溉，花期也依然有限，唯有悉心浇养呵护，方能常保娇艳。
解梦看着窗台的那些红花，眼神晦暗不明，思绪悠悠。
跟在解梦身边的陈灵川，看看那处酒坊，又看看解梦，莫名想起了一句诗。
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
陈灵川没有言语，只是安静陪在自家师兄身边。
不知为何，解梦突然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站在酒坊外看着里面的热闹，他想起当初循着酒香飘摇至此处，遇到那么个不合时宜吵到自己喝酒的家伙，便出手教训一二。
不曾想这么家不起眼的凡俗酒坊却成了自己的心结。
解梦笑意更甚，笑自己，也笑造化弄人。
解梦仰头望天。
收回视线后，目光透过花枝的缝隙，远远看了几眼那位忙碌的姑娘，样子没什么变化，就是面色憔悴了些。
凡人即是如此，岁月的力量时时刻刻都在消磨他们，看似不曾改变什么，精气神却慢慢下降。
解梦没有走近酒坊，只是相距着一段距离看了很久，直到夜幕即将降临，最后转身离开。
陈灵川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师兄不和安姑娘打一声招呼吗？”
解梦神色落寞，摇头道：“修士本就不应与凡人牵扯太多，加上我即将离开浮天界，这一走，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何必再去打扰姑娘的生活。”
陈灵川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自己能看出的东西，以解梦的阅历，不会不知道。
既然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那便是答案。
不过直到这一刻，陈灵川倒是明白了。
解梦是陷入了情劫。
世间修士，没有几人能做到彻头彻尾的清心寡欲，就算那些个声震寰宇的大帝，也心有惦念。
关于情劫的故事，其实修行界广为流传，人妖相恋，叛族逃婚、神仙眷侣……脍炙人口的故事比比皆是。
而如何渡过情劫，也简单。
陈灵川看过一些杂书，阐述了修道之人如何渡过情劫。
一种说法是有些个修士会故意让自己陷入情劫，而后杀掉挚爱之人证道，从而无牵无挂，无惧情劫。
一种说法是情之一字，无计可消除，唯有自解，唯有自渡。
陈灵川觉得前者的做法只是小道，可是后者似乎要比前者难成成千上万倍。
归根结底，不论是世俗的山下凡人也好，还是他们这些一心向道的山上修士也罢，应对起情来，都太难。
解梦离开小巷后。
在河边护栏停下脚步，提着酒壶，举目远眺，望着月色独自出神。
而那位忙碌的安宁姑娘，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来到窗台这边。
夜幕降临，花瓶上的胭脂花忽然开始缓缓凋谢。
就这样一片接着一片掉落。
安宁心头没来由多了一丝悲伤，眼角不禁滑落几滴泪水。
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出门走走。
当明月倒映在水中之际，安宁在河上石拱桥一头停下脚步。
石拱桥名渡桥，是庆川城最具年头的建筑之一，也是年轻男女最经常驻足停留的地方，在这里吹吹风，赏赏月，爱情故事沿河而生。
时至今日，庆川城仍然保留有一项风俗，那便是新婚夫妻大喜之日，要共同乘舟顺水漂过渡桥，故而渡桥又有“姻缘桥”之名。
安宁很少来渡桥，但今夜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
安宁走上桥头，然后看到了另一头独自饮酒的解梦。
解梦也一眼看到了桥上人群中的那个姑娘，呆住了。
陈灵川眨了眨眼睛，识趣地走到一间茶楼里坐下。
……
解梦和安宁站在桥头，相顾无言，河水绵延，夜色撩人，却令人感伤。
解梦看安宁似乎有些忐忑，若无其事地笑道：“近来可好？”
安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解梦叹了口气，不敢再言语。
安宁眼神温柔，轻声问道：“你这次离开，应该很久不会再来庆川城了吧？”
解梦愣了一下，“为何这么问？”
安宁沉默片刻，摇头道：“不知道，只是没来由有这么一种预感。”
除了这三言两语之外，两人就再无出声。
河面微风徐徐，月影幽幽，河上小舟来去，月影碎碎圆圆。
两人在渡桥上久久伫立，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
然后河上的渡船慢慢歇息，渡桥上的游人散去，河面上的那一轮月影也消失不见。
解梦柔声道：“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安宁嗯了一声，默默转身。
解梦注视着姑娘走下渡桥，叹息一声，以神念传音陈灵川，而后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桥上。
在解梦离去的刹那，安宁又跑上了桥头。
望着空无一人的桥头，安宁一愣，马不停蹄地向城外去。
……
这一天夜幕下。
一女子，提着裙子跑了好几条街，青丝乱了，裙摆脏了，口中叫着男子名字，泪光闪烁。
而那男子呢，站在城外，迟迟不愿离去，眼中倒映着街上奔跑的女子。
男子眉眼带笑，像是在说声道别。
最后，男子长叹一声，以道法斩去女子些许记忆。
山上人，聚散如浮萍，死生犹幻沫。
山下人，多金非为贵，安乐值钱多。
所以，山上人无法保证山下人的平淡，山下人无法经历山上人的漫长。
说来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