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的婚姻之所以能撑八年之久，完全是因为陈凤霞主动倒贴的结果。
毕竟这些年两人都身在北大荒，在同一个连队里工作生活。陈凤霞有多喜欢阮玉屏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不仅在生活上全部包办，像个老妈子一样将阮玉屏伺候的舒舒坦坦，连自己赚来的钱也全部交给阮玉屏供他花销。
对于阮玉屏来说，家里有个女人，白天洗衣做饭在生活上把他伺候的舒舒服服，晚上又能在她身上发泄出多余的情绪和兽欲，简直就是一个再好用不过的工具人了。
再加上外有连长和妇女主任盯着，内有孩子在中间维系，日子凑合着还能过下去，对于阮玉屏根本没有离婚的必要。
但知青回城的政策一出，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跟回城相比，陈凤霞和她的一切，都成了阮玉屏迫不及待想要抛弃的包袱。
而和陈凤霞有关的一切里，甚至包括她所生的两个孩子。
哪怕他也是孩子的父亲。
但一个男人，不爱一个女人的时候，连带着她生的孩子都会觉得碍眼。
这些事情大约是在陈凤霞心里憋的太久了，遇到云乔之后，她一开始还能忍住，但是说着说着，就憋不住，像是倒豆子一样，将这些年的事情毫无隐瞒的都跟云乔说了。
“云乔，你都不知道姓阮的这个人有多薄情。”
“两个孩子离婚的时候，他一个都不要，全部丢给我，让我一个人抚养。这就算了，我生的孩子，他不要我要，可他抚养费不给，写信给他他也不回，我想办法托人问到了他家附近的公共电话，好不容易联系到他，结果他骗我说他没有工作，没有钱，没能力给我抚养费。”
“可事实上他有工作。他回城的第二个月就跟杭城区文化馆馆长的女儿结婚了，结婚之后他现在的岳父安排他进了区里的剧院工作，一个月的工资少说就有五六十。”
“我要的抚养费并不多，一个孩子一个月给五块钱就好了，两个孩子总共才十块钱，可他连这十块钱也不愿意给，一点都不考虑两个孩子跟着我一个没有工作的妈妈要怎么活下去。”
“云乔，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对我无情就算了，因为我知道他早就烦我了，忍了我这么多年，他也挺痛苦的，所以我不怨他。”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是他的。他是当爹的，怎么能完全不管孩子呢？”
“两个孩子有什么错？难道就因为是从我肚子里托生出来了，所以他讨厌我，连带着把两个孩子也一块讨厌了？”
“这对两个孩子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陈凤霞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云乔听得心情特别复杂，觉得她……挺难评的。
阮玉屏固然不是什么好男人，但你陈凤霞也是个糊涂蛋。
俩孩子有什么错？
俩孩子错就错在摊上了你们这对不负责任的爹妈。
一个明知道男人不爱自己还非要倒贴跟他结婚，一个明明不爱对方，结果床照上、人照睡、孩子也照生不误。
甚至生了一个孩子之后还不算完，又继续生第二个孩子出来受苦。
让两个孩子从出生开始，直接就是天崩开局。
云乔讨厌恋爱脑，更讨厌离了婚还不清醒的恋爱脑。
云乔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陈凤霞的肩膀，安慰她道：“凤霞同志，事已至此，再哭诉也没有用。两个孩子还要靠你呢，你再不坚强一些，两个孩子怎么办呢？”
“我就是为了两个孩子，才咬牙坚持到现在。”陈凤霞抬手抹了抹眼泪，红着眼说道：“不然，我早在回城之前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云乔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凤霞同志，这话可不兴说啊。爱情是可贵，但生命价更高啊！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陈凤霞苦笑一声：“也就你这样跟我说了。我家里人都觉得我离婚丢人，恨不得我死在东北，一辈子别回来呢。”
“怎么会呢。”云乔安慰她道：“你家里人可能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对你恨铁不成钢，哪能真的盼着你去死，你不要自己钻牛角尖。”
陈凤霞摇了摇头：“是真的。我家里人一点都不希望我回来，我带着两个孩子回城半年了，去过家里好几次，都被赶了出来。她们真的一点都不欢迎我，只觉得我和两个孩子碍眼。”
陈凤霞这么说，云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便问：“那你现在在哪里住？”
“在我姑妈家里。”陈凤霞说：“我姑妈早年丧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去年结婚从家里搬了出去。虽然姑妈家里也只有一间房，但我姑妈心善，不忍心看着我和两个孩子流落街头，便把阳台收拾了出来，让我和孩子暂时住下。”
云乔点了点头：“那还挺好的。”
“是挺好的。”陈凤霞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弧度，说道：“我姑妈自己过得也很不容易，我和孩子虽然只能睡在阳台，但能在沪城有个容身之处，不必去睡大街，我已经很满足了。”
云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慢慢来，总要一天会好的。”
“但愿吧。”陈凤霞弯了弯嘴角，心里却压根不抱有希望，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道：“我现在只想好好的把两个孩子养大，等她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别的……别的就不想了。”
云乔忍不住说道：“凤霞同志，你也别太悲观了。你还年轻，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一辈子还长着呢，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哪就一辈子就看到头了。”
不是云乔对陈凤霞存有偏见。
而是以她对陈凤霞的了解，她一个人压根不可能独自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
陈凤霞是有些软弱的人，身上也缺少些韧劲，都说为母则刚，但陈凤霞回城都半年了，还困在以前的事情里出不来，一身的丧气，提起来说不了几句就忍不住哭哭啼啼，抱怨个没完没了。
显然，她还没有‘刚强’起来，且将来也不见得能‘刚强’起来。
这样的人，没有自己的主见，耳根子也软，很容易顺着别人的话随波逐流。
现在回城的知青多，城里适龄的单身青年暂时还轮不到她这样带孩子的女性。
等过段时间，回城的未婚女知青都嫁的差不多了，大概就会有媒人找上她，要给她介绍离异或者丧偶的鳏夫认识了。
到时候男方对她殷勤一些，再对孩子好一些，同时家人亲戚媒人们再在她的耳边说一说再婚的好处。
什么结婚之后就多了个人帮她一块养孩子啦，什么组成新的家庭给孩子找个负责任的继父，对孩子们的成长也有好处啦云云……
因为阮玉屏的缘故，她可能一开始对再婚会有一些抵触心理，但肯定扛不了多久的。
毕竟人在生活过得不好的时候，是渴望能有一个人站出来，来拯救自己于水火的。
这是人性。
人性如此，所以软弱的陈凤霞勘不破，将来极大概也要顺着这条路走。
云乔劝她，“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一想。人的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哪天就时来运转了呢。”
陈凤霞不语，只是低着头默默的掉眼泪。
云乔注意到她身后的雪糕摊子，转身朝着何言招招手，递给她一块钱，让她找陈凤霞的女儿买几支雪糕。
她跟陈凤霞交情一般，又很多年没有联系，最多最多也只能这样照顾照顾她的生意了。
不过陈凤霞的雪糕摊子实在是太小了，她舍不得本钱，从雪糕厂进的雪糕都是几分钱一支的便宜货，纯纯的糖水冰棍，稍微贵一点的好雪糕根本没有。
包裹着雪糕的泡木箱打开，又掀开盖在上面保持低温的棉被，何言见了里面的冰棍有些失望。
她勉强挑了四支，总共才花了一毛六。
云乔给的一块钱太大，陈凤霞的女儿找零找不开，最后是苏华从钱包里拿出一毛六的零钱付的。
陈凤霞只顾着伤心流泪，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云乔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快三十岁的人了，离婚这么久还一直陷在情绪的漩涡里没完没了，还没一个八岁的孩子看起来靠谱。
云乔也没什么想跟陈凤霞说的了，跟苏华使了个眼色，苏华会意，暗暗推了两个孩子一把，示意她们往前跑。
两个孩子虽然不解，但是也照做了。
苏华连忙往前追，边追边喊云乔：“云乔姐，两个孩子跑了，你们聊完了吗？聊完赶紧走吧，要不然俩孩子一会儿该跑没影了。”
“聊完了聊完了。”云乔连忙应声，随即一脸歉意的对陈凤霞说道：“凤霞同志，不好意思啊，我得走了，俩孩子头一回来沪城，不知道路，我担心她们跑丢了。”
“好，好。”陈凤霞终于止住泪，红着眼睛点点头：“那你赶紧追孩子去吧，孩子的安全重要。”
“嗯嗯，那我走了，咱们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在聊。”云乔朝她挥了挥手，连忙朝着苏华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陈凤霞怔怔的看着云乔离开的背影，眼里的艳羡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这时，旁边的女儿扯了扯她的袖子：“妈妈，刚刚卖的钱，给你。”
陈凤霞伸手接过钱，数了一下，顺手塞进上衣的口袋，她转身要回屋子里去，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对了，小兰，这钱是什么时候卖的？我怎么没注意？”
“就是刚刚你跟那个漂亮阿姨说话的时候。”陈凤霞的女儿回答道：“那个阿姨的女儿找我买的，买了四根老冰棍，一共是一毛六。”
“是嘛，我没注意。”陈凤霞的脸颊一下子烧的通红。
老同事见面，她一点也不体面，没说几句就忍不住像个怨妇一样哭哭啼啼的抱怨个没完没了。完了也没想起来要请人家吃根冰棍，倒是还让人自己掏钱买了……
也不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看她。
陈凤霞突然想起来，云乔跟郑文静的关系一向很好。
所以，云乔会把遇到自己的事情告诉郑文静吗？
会的吧。
她们俩的关系那么好，云乔肯定会把自己的事告诉郑文静的。
郑文静知道之后，会怎么看待她呢？
当初阮玉屏在她和郑文静之间选择了她，把郑文静气的再也不跟她来往，当时她是得意的，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她跟着阮玉屏也没落得好结果。
郑文静会不会嘲笑她？
陈凤霞心情复杂，有点后悔在云乔面前说这么多了。
而此时的云乔倒是没想这么多。
回京之后她跟郑文静见面聊天的时候，聊起以前的人或者事情，或许会聊起这个事说一说，但她并不会为了嚼舌根而专门找郑文静说陈凤霞的事。
云乔跑过拐角，便看见苏华和两个孩子蹲在房子的阴影里边吃冰棍边等她。
苏华将手里剩余的一个没开封的冰棍递给云乔，说道：“云乔姐，你快吃吧。你认识的这个人，她家的冰棍保温保的不好，拿出来的时候就有些化了。现在过了好几分钟，化的更厉害了。”
云乔‘嗯’了一声，从苏华手里接过冰棍，发现果然化的厉害。
她赶紧拆开开始吃，边吃边想，还好陈凤霞的雪糕摊子摆在了城隍庙这里，这里人流量很多，全沪城的人和外地来的人没事儿总要来这边逛一逛，人流量多了，便可以做一做一次性生意。不然只做旁边的熟人生意的话，人家买一次，发现这家的冰棍一直是化的，下次绝对不会再买了。
还是太舍不得本钱，所以只用了一个泡沫箱以及一床棉被来保持低温。
这样看来，陈凤霞也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
云乔叹了一口气，感觉两个孩子跟着陈凤霞将来也不会好过。
虽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但当娘的太没本事，孩子同样也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