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仪抱膝坐起，将头搁在膝盖上，半晌不发一言。
就这样过了很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睛肿得像是核桃。
“顾老师，对不起。”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又或者一开始就不曾拥有过似的，整个人自上而下都带着一种破碎感。
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却一点歉意也没有。
也许说这句话是为了心安，她不该将他晾在一旁这么久。
也许是为了表达谢意，谢谢他叫醒自己。
也许都不是。
这只是她绝望的一句呐喊，她似乎更情愿困在噩梦当中。
“我刚刚，不是很清醒。”
她竭力解释，视线落在他胸口的吊坠上，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复杂。
顾筠然不疑有他。
他已经习惯了她不直视自己。
从前他当她因为过去的事情觉得亏欠自己，所以不敢直视。
现在他知道了。
她是主动减少自己在他眼中出现的频率。
她晓得他不喜欢他，她不做他不喜欢的事。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疑惑了。
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他心里好过点吗？
可她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心里好不好过呢？
要知道，她从前可不是一个会考虑别人想法的人。
“宋嘉仪。”
顾筠然开口叫她，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宋嘉仪抬起头望他，眼中划过疑惑。
“你为什么不仗势欺人了？”
顾筠然一脸平静，看起来极为认真。
宋嘉仪张了张口，一双眼睛幽幽看着他。
这样的问题让她怎么回答？
她要怎么说，他才会满意？
似乎也没指望她会回答，顾筠然又道：“你为什么不嚣张跋扈了？”
宋嘉仪撇了撇嘴，眼底又有水润晃动了。
她半低着头，声音低低的，委屈极了：“我那个时候不懂事……”
“那行。”
顾筠然点了点头：“那我换个问题。”
随即直直看向她，眼底有星芒闪过：“我们第一次在剧组见面是什么时候？”
宋嘉仪呐呐看他，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她低下头，选择了逃避。
“是21年冬天，在漓江拍摄《镜》的时候。”
顾筠然说道。
“你在宣城拍广告的时候，曾经要送我一辆跑车，被我拒绝了，你还记得是什么颜色的吗？”
顾筠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宋嘉仪欲言又止，发白的嘴唇微微抖动着，似乎是为了竭力扞卫什么。
她整张脸都有些苍白，全身上下唯一的点缀就是脖子上那一圈淤青，如今看来，青紫交接，竟然还有些出彩。
她想不明白，顾筠然问她这些做什么？
反正她答不上来，她知道个屁！
“白色。”
宋嘉仪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错，是红色的。”
顾筠然纠正她，他知道她是瞎猜的。
顾筠然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宋嘉仪，你是不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宋嘉仪抬头凝视他。
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他现在同她说这个做什么？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是。”她承认的无比干脆。
“那好。”
顾筠然终于换上了严肃的神情。
仿佛他刚刚所说的那些只是铺垫，接下来要讲的才是重点。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弹那首曲子？”
他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一首。”
宋嘉仪沉默了。
她当然记得，他咬牙切齿说着让她去死的时候，那种直扎入心肺的疼痛她没齿难忘。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纠结于这个问题，好在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
“在宋……宋……”
她欲言又止，磕磕绊绊不肯同现实妥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她难道在自己都尚未与现实妥协的情况下，还要把另一个人也拉进来吗？
脑内天人交战，最终理智获胜。
她垂眸，轻叹了口气后答道：“在爸爸的阁楼里发现的，就随手弹了几下，记下来了。”
顾筠然仔细盯着她，仿佛试图从她脸上验证答案的真实性。
他盯了许久，没有从她脸上找到突破口，只得悻悻转移了目光。
这样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他思索许久，又抬起头来看她：“那你为什么要去找薛楠，又为什么要编那些鬼话去骗他？”
宋嘉仪被他盯得无所遁形，只得默默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至于顾筠然的问题，她也懒得去答了。
左右答不上来不是么。
顾筠然忍不住催促她：“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宋嘉仪双手抱膝，闷声道：“我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你这样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讨论这个问题，所以没有提前想好说词。”
顾筠然“呵”了一声，右手扶上额头，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倒是对我坦诚。”
却是连谎话也不屑编了。
他连连摇头，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无奈什么。
顾筠然放下手，望着她，怔怔道：“那是不是如果我问你，既然你都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还要去薛佳的墓地，你也不会回答我了？”
听到这里，宋嘉仪悄然抬起头来看他。
脸上神情复杂，一会是欲言又止，一会是挫败哀伤，一会又是全然放空的状态。
“我……我……我……”
她连说了三个我，足见内心纠结。
她没有料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也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今夜也许是这么久以来，两人关系缓和，唯一能够解释的机会。
可她不知从何说起。
真要说起来的话，又有谁能相信？
便是她自己，又花了多少时间去接受？
顾筠然直勾勾望着她，期待她说出一句让他信服的理由，让他心里的全部疑惑找到合适的突破口，也好叫他心里踏实。
有一种问题的答案比没有答案还致命，那还不如不答。
宋嘉仪干巴巴的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她。”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包围了他，顾筠然的脸上堆满失望。
“噢，那好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神情恍惚的走出宋嘉仪的房间，走到沙发边，重新坐了下来。
凌晨三点半，他睁着眼睛凝视天花板，思绪乱得像三月里到处肆虐的柳絮。
他转过头看着卧室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心里思索着，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个晚上，谁都没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