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汉江市委大楼顶层的灯光，在渐褪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带着一身凌晨寒气的市长韩青山走了进来，眼里布满血丝，但精神却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锐利。
“韩市长，辛苦了。”宋江从办公桌后站起身，亲自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茶气氤氲，驱散了些许疲惫。
韩青山双手接过，没顾上喝，声音略带沙哑却清晰：“书记，不辛苦。‘净江行动’第一阶段收网基本完成。盘踞在余江、黄江、汉正、临口四个区的几个主要黑恶势力团伙，包括首犯李大发在内，共计抓捕核心骨干及涉案人员147人，查封地下赌场、非法放贷公司、涉黄会所等窝点19处，初步查扣涉案资产估值超过三亿元。”他顿了顿，补充道，“行动中，在余江‘云顶国际’现场控制了两名涉嫌接受宴请的职能部门负责人，已按程序隔离审查。”
宋江安静地听着，走到窗前。东方天际正泛起鱼肚白，这座庞大的城市渐渐苏醒。然而他知道，昨夜一场外科手术式的清扫，正在其肌体深处引发持续震颤。
“成果显着，公安系统的同志们立了功。”宋江转过身，语气沉凝，“但青山啊，我更多是感到痛心。汉江是省会，是省里的脸面，更是几百万市民的家园。这些毒瘤盘踞多年，赌害了多少家庭？那些‘套路贷’逼出了多少人间惨剧？暴力垄断又扼杀了多少正当经营者的希望？这不是简单的治安案件，这是对我们执政根基的侵蚀。”
韩青山肃然点头：“是，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我们已经部署下一步审讯深挖和追逃追赃工作，力争扩大战果。”
“关键在‘深挖’二字。”宋江走回办公桌前，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打掉浮在水面上的‘黑’，更要揪出藏在下面的‘伞’。没有内外勾结，没有庇护纵容，这些势力岂能坐大至此？特别是公检法司系统内部，谁在给他们通风报信？谁在为他们枉法开脱？谁又坐在了他们孝敬的酒宴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所有涉及‘保护伞’的线索，公安固定证据后，无缝对接，全部移交给市纪委。要办，就办成铁案；要扫，就扫个彻底。”
送走韩青山不久，纪委书记王兴国便应召而来。这位以作风硬朗着称的老纪检，显然也已得到风声，面色严峻。
宋江没有寒暄，直接将“净江行动”的概况和公安移交线索的要求告知。“兴国同志，纪委的刀锋，现在要对准这些蛀虫了。这次行动，不仅是公安的战场，更是对汉江政治生态的一次大考。我的要求就八个字：深挖彻查，除恶务尽。”
王兴国腰板挺直，没有任何犹豫：“书记，纪委坚决落实市委部署。对黑恶势力‘保护伞’，尤其是执法司法领域的害群之马，我们一定穷追猛打，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迁就。我建议立即成立专项核查组，由我牵头，从公安移交的线索和昨晚控制的那两名干部入手，顺藤摸瓜，撕开口子。”
“好！”宋江赞许道，“要讲究策略，更要敢于碰硬。证据要扎实，程序要规范。我们目的不是抓多少人，而是要通过这场风暴，真正整肃汉江的官场风气，重塑法治环境和营商基础。健康的经济，绝不可能在黑白交织的泥潭里长出来。”
王兴国领命而去，宋江知道，另一场更为隐秘、可能也更为激烈的较量，已经开场。纪委的介入，意味着调查将从街头混混、赌场老板，转向某些衣着光鲜、手握权柄的人物。
果不其然，随着抓捕消息在小范围内不可避免的扩散，宋江办公室的电话开始频繁响起。第一个来电显示就颇有分量——分管文教卫工作的副省长李怀殷。
“宋书记，听说汉江昨晚动静不小啊？”李怀殷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常的、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动作快，力度大，雷厉风行，不愧是年轻有为的书记。”
“李省长过奖了，都是按照省委省政府部署，维护地方稳定应有的责任。”宋江语气恭敬，却滴水不漏。
“嗯，维护稳定是首要责任。不过啊，宋江同志，”李怀殷话锋一转，语调放缓，“我听到一些反映，说这次抓的人里，有像李大发这样的委员，地方上有影响力的企业家。处理这类敏感人物，是不是可以考虑得更周全一些？毕竟，这关系到地方经济形象和统战工作。有些问题，是不是以教育挽救为主，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动作太大，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影响发展大局啊。”
这番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在替李大发，以及李大发背后可能牵扯到的更多人，作试探性的说情和施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是对方希望的结局。
宋江握着话筒，目光落在窗外阳光渐亮的城市。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曾被暴力催收逼得走投无路的家庭，看到那些被垄断市场挤压得关门倒闭的小店主。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坚定：“李省长的指示我们牢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前提是‘病’要诊断清楚，毒瘤必须切除。李大发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行贿、暴力犯罪等多重罪名，证据确凿。他的委员身份，不是护身符，反而更说明其危害性和欺骗性。汉江的发展大局，必须建立在法治、公正、清朗的基础之上。请省委省政府放心，我们一定依法依规，彻查到底，给人民群众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李怀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好，好，依法依规就好。宋书记有决心，有魄力，我就不多过问了。省里还是支持你们工作的。”
挂断这个电话，宋江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随后，又有几个或熟悉或半生不熟的号码接踵而至。有省里其他部门旁敲侧击的，有相关领导表示“关切”的，甚至还有省里退下来的老领导，委婉地提及“安定团结”。
每一个电话，背后都可能连着一根或明或暗的线，指向昨晚落网的那些人，或者他们背后尚未浮出水面的“伞”。
宋江应对着，态度始终如一：感谢关心，强调法治，表明彻查决心。他清楚，自己此刻正站在风暴眼。
一边是必须清扫的污浊，是老百姓对清明社会的期盼；
另一边则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可能来自上层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