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的白芷，这一骑一路直跑了一个时辰，她才放慢速度歇下——倒不是她很想歇，是这匹物不美价不廉的破马一路都没睡醒似的东倒西歪，她实在晕得要吐了。
宁州城已远在身后不可见之处，白芷回头看去，眼前只剩一条极长极远的扬尘官道。
此时此刻，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执意要留在附近的理由无他——几年前那场十三州动乱那么惨烈，现在战事重演，扔楚云川一个人在这她实在不放心，万一又扛不住失心疯了呢？
“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啊……”
白芷一边嘟囔，一边驾着困马，小碎步继续向石岭县前行。
石岭县。
十三州重建时，宁州全境的城墙都建得极高极结实，用的石头坚硬不说，那厚度一个能顶青县三个，二十个投石机对着砸上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砸出个坑来。
石岭也不例外。
巨山一般敦实的城墙根，巧巧背着一兜子器具无语凝噎。她默默看向旁边的林初七，满脸都是——这到底有什么可加固的？要防天外飞仙不成？
林初七眼角一抽，也觉得这事多少有点荒谬。
“白萤师傅，林师傅，”一旁的守城军军士有些尴尬，“您二位是专门干这个的，我也不知道这城墙怎么个修法，就是上头派我接您二位过来干活，您二位就随心干吧。”
进宁州时，巧巧为免她干活的地方林初七去不了，到时候还麻烦，干脆谎称林初七也是工曹派来的大师傅。
至于暴露了会怎么样，那就来不及考虑了，而林初七为了跟紧巧巧，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上了贼船。
林初七问道：“来修城墙的不只有汖州的工匠吧，其他人呢？”
军士：“这我就没听说了。对了，这个时候省事郎隗大人应当在城墙上，我带两位去见隗大人吧，有什么要问的就请两位自己问。”
从城墙根到城墙上要走将近二百级石阶。远远见到隗扶光时，俩人已是呼哧带喘。巧巧到底是总干力气活，还要稍好一些，拖着快断气的林初七小声道：“在侯府的时候你还能搬锅呢，现在可真完蛋啊。”
“这就……这就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军士向隗扶光通报了一声就退下了。林初七艰难地抬头看去，眼前小跑来一个相当邋遢的女人，头顶一个歪歪斜斜的官帽，头发乱糟糟地披着，腰间的衣带松松垮垮，一脸笑眯眯道：“白萤师傅，还有这位林师傅，一路舟车劳顿可真是辛苦了，我就是……咳咳，本官就是宁州地界的省事郎，隗扶光。”
此人实在是又邋遢又不正经，若不提前说明，给俩人十个脑袋也想不到此人的官会比自家娘亲还大。
没等巧巧见礼，隗扶光就一把搂在巧巧肩上，大大咧咧道：“白萤师傅，依你看，咱们这石岭的城墙如何？”
“呃……”巧巧老实答道，“挺结实的。”
隗扶光再看向后边的林初七：“在这位林师傅看来呢？”
林初七压根摸不清隗扶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思片刻，干脆以问代答：“隗大人，百姓为防染了风寒的人才要加固城墙，若我们都说不用加固，如何向百姓交待？”
隗扶光眯起眼睛摸摸下巴：“谁说百姓要防染了风寒的人？”
俩人顿时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巧巧疑道：“是一封发到工曹的官信……”
此时提官信用处不大，只会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牵着鼻子走。思及此，林初七抢道：“既然不是百姓要加固城墙，敢问隗大人为何叫各地工匠前来？”
隗扶光忽然放低声音，似笑非笑：“白萤大师傅，既然有建城墙的本事，那修建个把民房应当不在话下吧。”
“民房倒是能建，但是……”巧巧贴在巨墙边俯望整个石岭县，“这里看着不缺民房啊。”
隗扶光听到“能建”两个字，就从自己皱巴巴的衣袖中翻出一个瘪锦囊，一边念叨一边翻找：“选一个好地方，选一个好地方……啊，有了。”
一张纸条递来，巧巧凑上去，艰难地分辨着上边的狗爬字：“……什么县？”
林初七：“看着像梧县。”
“正是正是。”隗扶光摇头晃脑道，“我们宁州边边的一个小穷地方，离南蛮不远了，那里风寒肆虐不堪，所以想请白萤师傅帮忙建些民房当做医馆，好给乡亲治病。”
巧巧：“……”
不是不行，但是建个把民房就千里迢迢去汖州借人，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隗扶光一点没管巧巧那张疑惑到皱起来的脸，自顾自道：“那就这么定下了，事不宜迟，我这就……”
“隗大人。”
林初七出声打断隗扶光，面色不善：“名为修城墙，实却建民房，还是烦劳隗大人细细说明一下。”
巧巧倒不是非得要听说明，不过出门在外，总不能胳膊肘向外拐，于是在一旁帮腔：“烦劳隗大人。”
被如此逼问，隗扶光似乎并不慌张，游刃有余地收好锦囊：“二位师傅多担待，事急从权，二位也看到了，城墙没什么可加固的，反而是建民房更急迫些。”
这算什么说明？林初七一肚子火还想再问，却突然被隗扶光钳起右手手腕。他惊了一下，登时就想挣开，下一刻便听隗扶光道：“好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啊，林师傅，你这手看着倒不像工匠，却像个读书人……”
手腕立刻便缩回衣袖里，一旁的巧巧赶紧辩白道：“那是……那是他天生的，他就是这样，干再多的活手上也不长茧子，娘胎里带的！”
“喔……原来如此。”隗扶光复又笑眯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师傅是冒充的呢。宁州的规矩，布衣百姓可不能上城墙，要真是冒充的，我就只能忍痛把林师傅抓起来了……幸好林师傅如假包换啊。”
巧巧：“……”
夭寿了，宁州居然有这样的规矩。
苍天在上，给林初七编个什么劲的身份，她再也不欠这种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