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怎么还当着我的面挖墙脚呢?”
藏红霄还未表态,秦老头却先不干了。
顾青芝瞥他一眼:“当初我带她来,你说过去留由她自己,忘了?”
“那能一样吗?”秦老头把眼一瞪,理不直气也壮,“你把我的伙计都挖走了,我这赌坊还开不开了?不成,我不同意!”
藏红霄抱着重剑兀自瞧二人争论,笑呵呵打趣:“秦老板,您如今上了年纪,倒越发爱耍小孩脾气了。”
“少来!你俩少一唱一和的。”听她仍在偏心顾青芝,秦老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来时才十六岁,只懂浣纱捣练,抡着木杵便要上去火拼,把阿虎吓个半死,我将你培养成现在这样也是花了许多功夫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经他这么一说,顾青芝反倒想起上一世初见藏红霄时的情形。
那时她接了刺杀令,目标是个乡绅,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仗着几分钱财在田间地头当恶霸的腌臜货,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那人强占了个织布营生的村子,硬要娶一户年幼的女儿为妾,把控全村生计,不从便让所有人的布匹烂在仓里。
全村逼着少女就范,走投无路的女孩父母只能找上长义赌坊,请求秦老头给条活路。
因那乡绅与山匪多有勾结,秦老头只当做个顺水人情,将刺杀令指给了兰舟。
可当顾青芝将一切调查妥当,准备动手之时,乡绅却莫名暴毙。
这是她头一次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抢了人头,她实在好奇是哪位内坊同行如此不识趣。
可乡绅尸体旁满身血污等着她的并不是什么刺客,而是一个抓着木杵,比她还要高半个头的强壮姑娘。
彼时的藏红霄还是个浣纱女,是那被乡绅看上的女孩的闺中密友。
夜里乡绅打着见新妇的幌子欲行不轨,被正在闺阁中开解女孩的藏红霄撞个正着,一怒之下抡着捣纱杵将乡绅打死。
那是顾青芝头一次见那么一双清明的眼睛,初次杀人,没有害怕,没有胆怯,眼里只有无尽的愤怒和极为清晰的执念。
她本想满足了好奇心便走的,可被这特殊的眼神吸引,使她鬼使神差地多待了片刻。
山匪来了。
为给乡绅报仇,他们打算屠村。
所有村民都指责是藏红霄惹来了灾祸,女孩和两家父母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还被连累着一同受骂,能做的只有不停道歉。
那原本清明的眼神变得浑浊而迷茫。
什么时候,因为面临更大的威胁,除害者成了罪人?
只要火不烧到自家院子,这些人甚至愿意助纣为虐,毕竟这两家人的死活,于他们有何干。
顾青芝觉得没有这样的道理,将自己的刀留在院中,附上一张字条,独自上了山。
刺杀匪首不难,寨主一死,余众四散,再回来时,匪寨已焚作冲天烈焰。
村民将刺客兰舟奉若神明,却仍要将两家“祸害”赶走。
顾青芝避开那些恭迎兰舟的人,只偷偷潜入女孩家中,撞见了手中攥着字条的藏红霄。
她或许想问,为什么帮她,可她最终没问出口,而是默默将那柄镌刻着“兰舟”的匕首还给她。
无处可去,何以谋生?
顾青芝琢磨着,将她带回长义赌坊,成了如今坐镇内坊的打手。
后院树荫的光影摇曳,落在那张麦色的脸上,藏红霄敛了笑意冲秦老头郑重抱拳。
“秦老板的栽培之恩,红霄没齿难忘。”她声线沉厚,字字清晰,“但我这条命是兰舟给的。她既开口,我绝无二话。”
此言一出,后院静了一瞬。
秦老头看着藏红霄眼中那清明而固执的光芒,如同看到她当年攥着木杵跟在兰舟身边时一样,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长长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罢了。”他无力摆手,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女大不中留……走吧,走吧。”
藏红霄咧嘴笑开,爽朗而坚定,与她肩上那柄重剑的气质浑然一体。
“端王府暗卫,听着就比在这儿看场子有意思,算我一个!”
顾青芝莞尔,拍了拍她的肩膀。
“南天竹我也要带走。”
“还有黄粱。”
她并没打算放过秦老头。
“你……你……”
老头本想上一旁的石桌凳前坐会儿缓缓,听到这些险些一个趔趄,还是藏红霄眼疾手快端着重剑接了他一把,才没叫他摔着。
想骂人,但不敢骂。
想起渊颉那老鬼还在替自己守盘口,秦老头硬是将快到嘴边的骂词咽回肚里,只点指顾青芝,一句话都说不出。
“端王府缺人,我没什么别的渠道。”顾青芝大方承认,却让秦老头几欲吐血。
老头这下彻底蔫了,仿佛看到两棵巨大的摇钱树被连根拔起,正在离自己远去,脊背似乎都佝偻下去不少。
“好好好,你这丫头自个儿跑了不算完,还要把他俩带走,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顾青芝撇撇嘴:“等你手头真没人了再说这话不迟,少赚几文钱不会掉你二两肉的。”
老头颤颤巍巍坐下,只觉气血攻心。
“端王府的生意做不做?往后少不得来采购耗材。”
“做!那当然做了!可算说点我爱听的。”
说起生意,秦老头霎时间头也不疼了,气也顺了,脸上堆起惯有的精明笑意。
藏红霄摇着头无奈地笑起来,知道这老头算是同意了,吩咐旁边的伙计知会南天竹。
“我回头列个清单送来。”
“你最好别糊弄我老人家。”秦老头瘪着一张脸,算是接受这个口头提议。
“放心,数量管够。”顾青芝颔首,“但我联络不上黄粱,你得帮我发一道刺杀令——目标兰舟,指定她接。”
“你们师门……平常都这么玩吗?”
藏红霄惊愕,哪有人花钱杀自己的?
秦老头却一脸“早知如此”:“他们师门但凡有一个是正常人,都不至于这么变态!”
行吧……
藏红霄试图理解,随即放弃。
兰舟这个思路,确实不太正常。
“老板,安副坊主和南先生到了。”
伙计带着两人顺着廊下进入后院。
顾青芝与南天竹互相点了头,将目光落在这位“安副坊主”身上,一张颇为陌生的脸,以前从未在内坊见过。
藏红霄与男人打了招呼,在她身侧小声提醒道:“这位你没见过,才来没两个月,是位经商的天才,兼通兽医,很得秦老板重用,楼下那偶戏就是他揽客的点子。”
见安副坊主来,秦老头赶忙起身迎上去:“安先生,快看看拜月,方才吃了脏东西,不知有无大碍。”
顾青芝此行目的圆满,也没了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与秦老头打了招呼,便带着南天竹和藏红霄离开了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