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晨雾，总带着三分水汽的温柔，七分深海的神秘。
当第一缕天光还未穿透云层时，无名岛屿已被流动的雾霭裹成了团半透明的玉髓，雾滴悬在赤珊瑚的枝桠上，凝而不落，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虞书衡踏浪而来时，海面没有泛起半分涟漪。
他玄色法袍的下摆轻扫过波光，那些本应沾湿衣料的水珠竟像得了指令般，悬停在衣袂三寸外，折射着雾中的微光，宛如缀在黑色绸缎上的碎钻。
水下潜伏的千年老蚌原已张开蚌壳，露出内里流光溢彩的珍珠，可察觉到他的气息后，竟又悄无声息地闭合藏回深海，一动不敢动。
这是大乘期世界树独有的威慑力，不仅能掌控自身周遭的天地规则，连海风都要顺着他的心意绕路，不敢惊扰半分。
“玄木子老道若见了这般景象，怕是又要叹一句‘天道无常’。”虞书衡指尖轻捻，一缕淡金色的生命元气在他掌心流转，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玉佩种植空间里的玄木子——那位活了几百万年的世界树前辈。
也说不上是残魂，毕竟那半截黑乎乎的世界树，生机并未断绝，在玉佩种植空间里蕴养，还是能够老树发芽重新长成连接三界的世界树的。
玄木子前辈毕竟诞生于青源星，其本体树干也曾连接仙界和冥界，本体根系大部分盘绕整个星球内核，对青源星的掌控力堪比天道。
世界树本就是宇宙秩序的具象化，传说中的建木便是世界树的极致形态，既能通天达地，又能连接人神两界。
若是玄木子前辈未曾重伤，青源星也未坠入黑洞，玄木子前辈的本体世界树，可是大乘期修士破碎虚空的捷径——只需沿着树干攀登，便能直接踏入仙界，无需经历九死一生的天劫。
当然，这等机缘，并非所有大乘期修士都能知晓。
玄木子前辈性子孤傲，一生只认“有缘者”。
虞书衡他们机缘巧合闯入神陨之地，从而获得他亲传，既是缘分，也是实力使然。
此刻的虞书衡，对世界树的认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活了十万年还以为自己是一棵常青树的懵懂菜鸟了。
对于世界树，对于建木，他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
在玄木子前辈的指导下，虞书衡正一点点融合着青源星的法则。
毕竟，曾经的玄木子前辈，可是与青源星天道各掌半权，如今天道不知是沉睡还是半睡半醒，虞书衡便成了青源星新的“秩序化身”。
如今，除了几处上古遗留的禁地，他只需一个意念，便能抵达青源星的任何角落。
更特殊的是，虞书衡打破了世界树的根本规则。按常理，一片星系只会诞生一棵世界树，且从萌芽起便与所属源星绑定，同生共死，待成长到能沟通三界时，更是连分毫都无法移动，除非身死道消，或出意外被人挖走当做炼器炼丹的材料。
可虞书衡不同，他不仅能像寻常修士般独自修行，还成功化为人形，将本体世界树藏往自己的随身空间里一揣，随随便便就能走遍四海八荒。
只要修为足够，虞书衡这棵世界树，甚至可以在虚空中随便浪！
玄木子初见时，曾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直言这是他几百万年里见过的最离谱的“天道例外”。
毕竟，在这之前，如同世界树这般的洪荒灵植都是无法化形的。
毕竟，如同世界树，是要沟通三界的，万一化形了，难不成要手举仙界，脚踏冥界，怀里揣着人界么？
想想都可怕。
所以，如同世界树，如同四大混沌珠之类的先天洪荒至宝，都是无法化形的，只能生出灵智。
当然，还是可以幻化出化身行走世间的。
当然，仅限于本体所及的位面。
再多就没有了。
幻化和化形，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思绪间，虞书衡已靠近龙云蟒他们历练的那座无名岛屿。
岛屿深处传来的灵压波动让他停下脚步——那不是斗法时的狂暴戾气，而是修士炼化灵气时特有的温润震颤，像春日里的溪流，平缓却充满生机。
他指尖的生命元气化作一缕游丝，轻轻缠上岛周隐现的阵纹。
那些由龙族布设的预警禁制，本该在陌生人靠近时爆发出凌厉的龙气，此刻却如见了旧主般温顺，阵眼处的青石甚至泛起细碎的光纹，沿着纹路蔓延出类似“躬身”的弧度，仿佛在向他行礼。
穿过丛生的赤珊瑚林，洞府入口的景象逐渐清晰。
洞府外的空地上，三道身影正沉浸在修炼中，正是龙云蟒小队的核心成员。
最左侧的龙清瑶盘膝而坐，膝上悬浮着一面巴掌大的水镜，镜身流转着极淡的蓝芒，正是她的本命法宝控水镜。
往日里，这面水镜总是平静如湖面，可今日却布满了细密的纹路，时而如东海的潮水般起伏，时而如蛛网般向四周扩散，每一次纹路变化，都有一缕精纯的水系灵气从深海被牵引而来，顺着纹路钻进镜中，再精准地汇入龙清瑶的眉心。
龙清瑶的面容本就清秀，此刻双目轻阖，长长的睫羽上凝着一层极薄的水雾，连呼吸都与控水镜的波动完美同步，仿佛她与水镜早已融为一体。
忽然，控水镜猛地一颤，镜中闪过一道蓝光，竟清晰地映出了洞府底层阵纹的全貌——那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龙纹聚灵阵，阵眼处镶嵌的极品灵石散发着浓郁的灵气，而阵纹的走向，竟与东海的海流脉络隐隐相合，像是将整片东海的水系灵气都纳入了阵法的掌控。
龙清瑶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她终于摸清了这阵法的秘密：此阵并非单纯的聚灵阵，而是以东海为“灵源”，借海流的力量将普通灵气转化为最适合龙族吸收的龙气，难怪这些日子小队的修炼速度会如此之快。
她悄悄调整控水镜的纹路，让其与阵纹的频率更加契合，瞬间，汇入眉心的龙气又浓郁了几分，连周身的鳞片都泛起了淡淡的蓝光。
洞府中央，身材魁梧的龙石正盘膝而坐，他身前的玉瓶已见了底，只剩最后几滴莹白色的液体，那是龙族至宝龙元液。
此刻的龙石，气息比龙清瑶狂暴得多，周身的龙气如燃烧的火焰般升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石交鸣之声，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震颤。
谁也没注意到，龙石的蜕变是从半个时辰前开始的。
刚服下龙元液时，他的皮肤只是泛起淡淡的红光，像被温水浸泡过，可随着极品聚灵阵的灵气不断涌入，他的肉身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龙元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愈发清晰，每一寸肌肤下都仿佛有巨龙在蠕动，原本暗哑的灰黑色鳞片，渐渐被亮银色取代，鳞片边缘甚至隐隐透出金色的纹路，像是被一层金箔包裹。
“五阶巅峰……”龙石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金光，周身的灵气瞬间暴涨，突破六阶屏障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洞府外的赤珊瑚林被震得簌簌作响，细碎的珊瑚碎屑落了满地。
可他并未停下，极品聚灵阵的灵气还在疯狂涌入他的体内，修为像是乘上了奔雷，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又冲破了六阶的桎梏，踏入七阶。
此刻，他周身的龙气已凝聚成实质，化作一条巴掌大的银龙虚影，在他头顶盘旋嘶吼，龙啸声中带着属于高阶龙族的威压，而他的气息，还在不断攀升，丝毫没有停滞的迹象。
虞书衡的目光落在洞府底层，那里的龙纹聚灵阵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灵气波动。
阵眼处镶嵌的数十颗极品灵石，每一颗都有拳头大小，石身通透如水晶，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在阵中形成了一片白色的灵雾，吸一口都能让普通修士突破瓶颈。
更奇特的是，每当一颗灵石的灵气消耗殆尽，石身变得暗淡时，阵纹中便会涌出一缕精纯的灵气，顺着纹路注入灵石，将其重新填满，如此循环往复，永不停歇，像是拥有源源不断的灵源。
“难怪龙族修炼如此之快。”虞书衡心中暗道。
他曾在古籍中见过龙族的修炼记载：龙族天生肉身强悍，只要灵气充沛，修为几乎不存在瓶颈，无需像人族修士那样费心感悟大道，也不用像妖族那样经历化形之苦，只需不断吸收灵气，打磨肉身与龙气，修为便能稳步提升。
如今有这极品灵脉加持的修炼圣地，灵气源源不断，龙族众人的修为自然是飞速飙升。
他的目光扫过洞府内的其他龙族，其余二十七条龙分散在洞府各处，虽修炼速度不如龙清瑶、龙石这般迅猛，但每个人的气息都在稳步增长，像是雨后的春笋，充满了生命力。
最角落里，此次龙族小队中年纪最小、修为最低的龙云苒正盘膝而坐。
她的修为原本只有四阶，连鳞片都还带着稚嫩的淡青色，可此刻周身的龙气已达到六阶初期，气息稳定而扎实，提升速度一点儿不比其他成年龙族差。
看到这一幕，虞书衡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他与龙云蟒相识已有万年，在他十万年的生命里，龙云蟒是唯一一个能陪他走到现在的朋友。
从虞书衡刚化形时的懵懂，到他突破大乘期，他也有过许多的朋友——有人族、妖族和灵族。
可是，他们不是陨落了，就是离开寻找机缘再也没有回归。
只有龙云蟒，始终在身边，从未离开。
两人也算得上是一同成长了。
虞书衡和苏小丫第一次出海历练时，虞书衡还拜托龙云蟒对伏牛山苏家多多看顾，龙云蟒做得远比虞书衡想的更好，更贴心。
龙云蟒主动带着苏明贤他们在东海岛屿历练，寻找上古洞府……
朋友不就是这样互相成就，互为依托，互为底气么。
虞书衡是感激的。他真心希望龙族能越来越强大，希望能与龙云蟒一起，看遍这世间的山川湖海，度过一个又一个万年。
想到这里，虞书衡周身的淡金色生命元气愈发浓郁，如一层薄纱般笼罩了整个洞府。
他一边释放气息，将外界的干扰隔绝在外——毕竟东海妖族众多，难免有不开眼的会被灵气吸引而来；一边悄无声息地将生命力化作细密的雨丝，洒落在每一位龙族的身上。
这些生命力极为温和，进入龙族体内后，便顺着筋脉游走，滋养着他们的血肉，修复着修炼中产生的细微损伤，让他们的肉身更加坚韧，龙气也愈发精纯。
虞书衡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洞府最深处的龙云蟒身上。
此刻的龙云蟒正闭目修炼，周身的龙气最为狂暴，却也最为不稳，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随时可能失控。
虞书衡心中轻叹，他还记得龙云蟒刚修炼时的模样——那时的它只是一条不起眼的黑纹小蟒蛇，在山林中艰难求生，连捕食都要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踏上修行路，却要经历比其他龙族艰难百倍的过程。
蟒蛇化龙，本就是逆天而行。
先后需历经蟒、蚺、蛟、螭龙、虬龙、应龙六个阶段，每个阶段都要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稍有不慎便会身死道消。
龙云蟒从蟒进化为蚺时，恰逢雷劫降临，一道天雷劈在它身上，几乎将它化为焦炭，若不是虞书衡及时送来生命原液，它早已魂飞魄散；
从蚺进化为蛟时，它遭遇了其他妖族的围攻，肉身被撕裂，内脏都露了出来，是虞书衡悄悄在它身边布下防御阵，又喂它服下疗伤灵药，才让它捡回一条命；
从蛟进化为螭龙时，它卡在瓶颈整整百年，龙气紊乱到几乎走火入魔，还是虞书衡用世界树的本源力量梳理它的筋脉，才让它突破桎梏。
每一次龙云蟒奄奄一息的时候，都是虞书衡在暗中相助，可他从不主动提及此事，甚至从未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龙云蟒好强，不想让它觉得自己是在依靠他人才能活下去。
而虞书衡，他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
十万年，真的很久很久。
也，很孤独！
也正因龙云蟒的不容易，每一次蜕变，几乎都是九死一生的拼搏。
经年累月，龙云蟒的体内积累了各种各样的隐伤——天雷留下的灼伤、妖族利爪造成的撕裂伤、瓶颈期紊乱龙气带来的筋脉损伤……
这些隐伤，平日被他强大的龙气压制，看似不影响斗法。可一旦到了生死关头，很可能会成为致命的隐患。
虞书衡深知木桶原理，决定一个修士战斗力的，从来不是他最强的地方，而是他最薄弱的环节。
龙云蟒的隐伤，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若是未来与强敌对战时，这些隐伤突然爆发，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失神，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再等等，等你修为再稳固些，我便帮你彻底清除这些隐伤。”虞书衡心中默念，指尖的生命元气变得愈发精纯，缓缓注入龙云蟒体内。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简单滋养，而是将元气化作无数细小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梳理龙云蟒体内的筋脉，试图将那些隐藏在深处的暗伤慢慢抚平。
他动作极轻，生怕惊扰到正在修炼的龙云蟒，也怕过于激进的修复会损伤他的根基。
龙云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周身狂暴的龙气渐渐变得温顺，眉心处泛起一缕淡金色的光纹，与虞书衡的生命元气遥相呼应。
他虽不知是虞书衡在暗中相助，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温暖的力量——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又像是母亲的怀抱，让他浑身舒畅，原本有些滞涩的修为，竟也开始稳步提升，连卡在七阶中期许久的屏障，都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洞府外，东海的晨雾渐渐散去。
朝阳从云层中探出头，金色的阳光洒在洞府入口，为这片修炼之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虞书衡站在洞府外，周身的生命元气如金色的薄纱般轻轻浮动，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又为洞内的龙族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滋养。
他望着洞内稳步提升的龙族，眼中满是期待——他知道，只要给这支龙云蟒小队足够的时间，他们必将成长为一支足以震慑四海的强大力量。
而他，会一直在这里，为他们保驾护航，陪他们走过一次又一次的蜕变。
青源星，不会平静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