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九知道,事实既定,狡辩也不过徒增难堪罢了,也许其他人会因此犹豫,但问云对他的一举一动十分了解,绝对不会被狡辩糊弄过去,最在意的师兄既然已经清楚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便也没必要再否认了。
只是他没想到,师兄得知真相之后,第一反应不是责备他,而是将此事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他可以不在乎仙界其他人的看法,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贬出仙界,可却不能让问云为了他而遭受责罚,留下污点。
所以他心绪大乱,几乎本能般的脱口而出,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什么示弱,什么装模作样,他都抛到了脑后,唯一的念头只有一个:绝对不能让师兄因为自己受罚。
阿晨听见他脱口而出的话,心中却无半分揭穿了对方真面目的快意。
荼九这样阴狠隐忍,惯会装模作样的人,仅仅因为听见了问云要代他受过,甚至还没得到定论就慌成这样,再一次证明了问云在这人的心中又多大的分量。
而他,阿晨,心心念念的不敢与妄想,又是多么可笑。
问云顿了顿,面上神色复杂至极,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仍旧弯着腰,冲阿晨及其他几位司主诚恳道:“我知此事不合规矩,但阿九之过,全在我教导不利,我愿与阿九共担惩罚,并且严格教导,绝不让他再做出此等恶事。”
“问云师叔既然知道此事不合规矩,为何却要开口谋私?”
阿晨面无表情的看着问云深深弯下的腰,还有荼九面上慌乱无措的神色,平静的开口:“您贵为执律殿主,执掌仙界司法千年,功勋无数,且几位司主全是您一手提拔,多少执法仙人受您恩德,您这样放低身段恳求,不就是以自身的功勋与恩德逼迫他们放过师尊吗?”
“不然他们就得冒着被仙界之人唾弃的风险,亲手处置您这位恩人,上官以及好友。”
见问云一颤,荼九不由森冷的看了一眼阿晨,却不得不开口附和:“师兄,我做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虽不觉得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有错,但确实违背了仙界律法,我甘愿受罚——”
“闭嘴!”
问云冷声喝道,失望的转头看了他一眼:“阿九,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想的。”
他一直都以为师弟虽然天性冷情,又根脚不正,但本性是不差的,却未曾想,到底是他想错了。
“这世上从未有救人性命,便理所当然的将之一切视为己有的道理。”
“阿晨得你所救,又被你收为弟子,因此感念恩德,事事皆尊你,敬你,从未逾越,你因心火灼烧受苦,他便时时想着替你搜集治疗的药材,无论再难也不曾放弃,你为人喜静,懒怠打理闲事,他从少年起便板起脸,替你操持云九宫事务,你待他疏离冷淡,他也从不抱怨,仍旧视你为尊——”
“他待你已算仁至义尽,便是被你夺走灵骨也不愿抵抗,你却将他视为豚彘,随手便可宰杀,至今不曾有半分愧悔,百年相处,你就不曾有半点不忍吗?!”
“荼九,你是不是当真没有心!”
阿晨一怔,本能的看向呆立原地,似乎被问云的疾言厉色吓呆的青年。
荼九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他这时仿佛才听清问云说了什么。
但他并未辩驳,只是垂下了眼眸,轻声回答:“人人都说我是戾气憎恨中诞生的魔种,魔种无心,岂非常事?”
“师兄早就该知道这一点。”
问云心中一痛,既懊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又难过于荼九的不肯悔改,他不明白师弟明明不是别人说的魔种,可为什么却对阿晨这般无情。
朝夕相处百年,即使他只是一个师叔,也已经将阿晨当做自家子侄看待,可师弟却这般无动于衷。
他更无法想象,阿晨失踪之后,师弟是以怎样的心情扮演出那副忧虑不安的模样,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些担心阿晨的话。
他好像不认识这个相处三百年的师弟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肯轻易的放弃荼九。
“阿晨——”
“师叔不必多说。”阿晨打断他的话,漠然的与问云对视:“云九上仙到底曾救我性命,我如今又已安然归来,并未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因此,虽按仙律来说,此举应当革除仙籍,归还灵骨,废除修为之后押入仙狱,但我愿意看在过往情分的面子上为上限求情。”
“还请诸位司主从轻发落。”
几位司主不由对视一眼,也是满心为难,他们用神念沟通了一会,其中一位司主试探着问:“既然苦主请求从轻发落,依我等看,这开除仙籍未免过重,不如只归还灵骨,废除修为,押入仙狱五百年?”
问云不由张了张嘴,面上呈现挣扎之色。
他知道废除灵骨就等于要了荼九的命,可在阿晨面前,又实在难以厚颜无耻的说出留下灵骨的话。
反倒是阿晨先开了口:“我如今另有奇遇,即使没有灵骨也能活动自如,这灵骨与他性命交关,便当做是我还给云九上仙一条性命,从此我俩之间再不必提什么师恩似海。”
问云的神情越发惭愧,当即便要冲阿晨行礼:“阿晨,此事是师叔与你师尊对不起你——”
“师叔不必如此。”阿晨伸手将他下拜的身体扶起,平静的道:“师叔一直待我不薄,我失踪之后也费尽心力寻找,云九上仙也曾救我性命,他若直说,其实我并不会吝啬一副灵骨,只可惜——”
他喟叹一声,语气感慨:“其实我本意不想追究,毕竟我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只是他毕竟不是孩子了,既然犯了错,总该得到惩罚,否则他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对我动手倒罢了,若是他日不快,一时冲动残害了翠珑师姐等人,岂不是要懊悔终身?”
他说的宽宏大量,荼九却忍不住冷笑一声,从看见问云对其下拜时,他就再也无法维持往日的冷静与伪装:“你倒是越发长本事了,如今倒对我说教起来,你既然不想追究,怎的又回了仙界,站在了这执律殿中?”
“别的不说,你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确实得我几分真传——”
“荼九。”问云冷冷的回头,沉声喝道:“我方才让你闭嘴,可是不曾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