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那人眼底清明，透着温润的光，确有一丝怜悯，却没有分毫嘲笑。
沈氏游走商行多年，见过面孔无数，却从未见过谢常安这般清冽明亮的眼睛。
他挺拔的身姿站在那，气度自成，温润恬静，安抚人心。
沈氏见他手中的方帕，顿时愣住了。
她激动的抓过，商行里的每一样货品，都是她精心甄选才挂卖的。
这款素帕，虽不华丽，却用料用工最好，售价不低，是她入行挑选的第一件货品。
十余年来，虽然现在卖的不好，但沈氏商行却一直保留着它。
沈如眉眼角的泪痕犹在，可却已经站起身，她望着牢房中那唯一的一扇窗。
尘埃再小再轻，却依然有耀眼的阳光托起、照亮。
而她聪明一世，居然走到如此绝境。
“谢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她虽做买卖有些能耐，可天下商贾无数，能闯出一番事业的，大有人在。
她能让谢常安惦记的，无非也就是那个了。
谢常安却不急，只道：“沈小姐可愿意说？”
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唤她‘沈小姐’了，谢常安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叫错别人的称呼的。
沈如眉看着那双清明的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睛，便再也无法错开。
这个男人啊，难怪长公主殿下惦记多年，求而不得。
“你问便是。”沈如眉轻松道。
谢常安嘴角一松，露出一丝笑容，道：“沈小姐，与长公主交情如何？”
听到谢常安的话，沈如眉一点都不惊讶，笑了笑；“我若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谢常安置若罔闻，继续问：“富裕商行你知道吧？”
沈如眉听了，脸色一变，戒备的看向谢常安。
谢常安负手而立，道：“看来你是知道的了，关州赈灾的米粮被下药之事，看来沈小姐不是一无所知，当初你丈夫被户部甄选前往关州，不知沈小姐，可曾有过一丝助力？”
“商贾之家，想左右朝廷内务，怕是困难。所以你求了长公主殿下，代价就是，你帮长公主建立了短暂的富裕商行，把下药的米粮送往关州，如此正好送王初谦最后一程。”
“不知本官所说，可有差错？”
沈如眉听到这里，表情彻底狰狞了起来。
她的眼睛透着阴沉的光，冷冷道：“我不知道谢大人在说什么！”
谢常安微微一笑，并不着急，继续道；“沈小姐，你的想法和图谋手段非常清奇，唯一的破绽是在谋害本官之前，将代亡夫接纳了他的外室，让其子女上族谱，入户籍，成为王家子孙。”
“而依律，谋害朝廷三品以上的命官，是为谋逆犯上，斩立决，家属流放三千里。”
“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沈小姐家三代单传，到你这儿已经是家中独女，几年前，你父母已亡。”
娘家无人，或许是她多年来强忍诸多的无依无靠，可最后也让她的放手一搏，毫无后顾之忧。
听到这里，沈如眉如释重负的笑了，她再一次认真的看向谢常安，道；“谢大人，果然厉害。”
“你猜的没错，你我有杀夫之仇，毒杀你，是我最合理的人选。我要的，是整个王家人的命，包括他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我要他们所有王家子孙的命！”
“那样一群被我赚的银子养得衣食无忧的废物，流放三千里，呵呵，九死一生，便是还能活着，定然也生不如死！”
谢常安叹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要走，就一起离开这人世间吧。”
“是我对不起我那两个孩儿，怪就怪他们投胎寻错了父母。”
沈如眉眼中的疯狂渐渐淡去，想起自己亲手带大的两个孩子，她还是忍不住的眼中含泪。
又怎么会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呢？
谢常安道：“本官给你那两个孩子一线生机，你可愿将你与长公主之间的勾当写出来，画押成供？”
沈如眉瞳孔一缩，陷入了沉默。
见沈如眉犹豫，谢常安心中多了几分佩服，不论是对长公主的御下，还是对沈氏的忠诚。
“沈小姐放心，只要长公主不走最后一步，本官绝不将这证词拿出来。”
沈如眉怅然一笑，道：“我凭什么信你。”
谢常安道：“你别无选择。”
沈如眉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没有选择，而是因为自始至终，你居然一点都没有怀疑我是受长公主殿下指使，谋害你。”
长公主殿下看上的男子，果然没有差！
谢常安愣了一瞬，垂下了眼眸。
半个时辰后，谢常安将那一纸供词收入怀中，弯腰离开了压抑腐朽的牢狱。
谢常安走出大牢时，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街边的一家茶楼坐了许久。
青梅竹马走到今日，沈氏尽心尽力，可还是兰因絮果。
有时候，握得太紧，失去的越快。
人最怕的是，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却还是宁愿自欺欺人，不死不休。
日落时分，谢常安还在发呆。
铁峰忍不住的出声提醒一句；“大人，天黑了，回家吗？”
谢常安茫然的抬头看他，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
“回的。”
谢常安淡淡开口，站起身来，付了茶钱，走出茶楼。
铁峰跟着谢常安身后，静静地走着，迟钝如他，都感觉谢大人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
走着走着，铁峰猛地抬头，张了张嘴巴，大人怎么走错路了？
这分明不是回府的路，而是进宫的路……
“大人，你……”
铁峰见谢常安在皇宫门前停下脚步，顿时忍不住的想要出声提醒，这个时辰的宫门已经落锁了。
进不去的。
谢常安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高耸的皇宫城墙，渐渐地垂下了头。
“我们回去吧。”
谢常安转身，声音冷清的如同夜里骤起的冷风。
铁峰是个粗人，此刻却觉得有些冷寂落寞。
突然，铁峰眼睛一亮，惊喜道：“大人，你看那边是谁——”
谢常安茫然的顺着铁峰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辆低调宽大的马车停在皇宫脚下，马车边上，熟悉的身影站在那，正大步向他走来。
“阿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