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眉解释,“玉珠的孩子是王府头一胎,格外贵重些,云妹妹就让她一让,干娘那再来好货,妹妹可以再去挑,左右王爷最疼爱你,好东西一直都有,别急。”
“就是,待云娘有了孕,王爷不知心要偏到哪里去呢。”
眼前几人,个个衣着考究华贵,连愫惜穿戴都不同往日。
扫视一圈,满目光华,极为夺目,叫人应接不暇。
今日她刻意穿得简素些,反被比得如个丫头似的。
李嘉府上的女人同李仁府上完全不同。
绮春平日俭省,衣着都是半新,又不爱过份打扮,云娘在那里并不觉自己有多寒酸。
随着入了王府,她慢慢识得好东西,心里反而自卑起来。
穿戴用度稍不如人,便觉自己带着寒酸气。
她太羡慕国公府的小姐们,她生得像徐棠,想想徐棠的所为,再想想其生长的环境,就不再奇怪为何能有那样的做派。
那不止是金钱堆出来的傲气,那是种因为从不匮乏而形成的底气。
那种气质已经成了她身上的一部分。
就算后来遇到变故,也能让她在人群中与众不同。
云氏的羡慕太深已变成嫉妒,为什么有些人生下为了享受人生,有些人注定吃一辈子苦?
她有哪里不如那些小姐,除了没生在高门大户里,她哪里都不比绮眉差。
她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她完全无法跨越的鸿沟。
并非多得些李嘉的宠爱,穿戴得和对方一样华贵就能填平这种不同,从而可以使她站在与绮眉一样的高度。
从锦屏院出来,她闷闷不乐一路低着头向回走。
绿芜跟着她,安慰道,“主子别气,人往上看,看不到头,其实主子比着旁人已经是天上一般。”
云娘回头看她一眼,想到自己入府时便先收买这丫头,以备后用。
可自己始终摇摆不定,对绮眉有种天然的恐惧。
那种惧意是对绮眉千金小姐身份暗藏的拜服。
连她自己也没觉察到——自己如此崇拜身份与地位。
她的凝视与沉思让绿芜害怕,忙解释,“奴婢多嘴,这不是奴婢该管的事情。”
“绿芜,你的亲家郎已定过婚约了?”
“是。”她害羞地低下头。
“他做什么营生?”
“他在一家铺子做学徒,已经会打算盘了呢。”
“等他成了头等伙计,便能赚到够养家的银子。”
“哼,养家。”云氏问,“他那点钱要不要给你婆婆?你婆婆未必只有他一个儿子吧,要不要补贴旁的兄弟姐妹?”
“他是有兄弟姐妹,不过都有差事,家里过得去。”
“到时我与他在婆婆家附近租个小院子,一家子彼此有个照应。”
“他当差的地方离家不远,柜上说待他成家便可不住店中,每日归家。”
绿芜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他生得好看吗?”
“男人家有什么好不好看,普通百姓哪能和王爷这样的人中龙凤相比?普通男子踏实、勤恳就好。”
云氏点头,“是了,他不会娶妾室也不会养外宅,他只有你,自会一心一意待你。”
“他是个实心肠。”绿芜藏不住笑意,对自己未来夫婿很满意。
云氏默默打量着自己这个机灵的丫头。
这姑娘在府里养了段时日,细皮嫩肉,柳眉细长眼,薄唇高鼻,将来要去配那粗笨的伙计实在亏了些。
她既说未来夫君在一个中药铺当伙计,云氏带着绿芜专门到他柜上去买些中药,却见那小伙计是个清秀小生。
生得高高大大,不做粗活便很干净,眉眼分明,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粗野之人。
小伙计上前行礼,问了所需,偷眼瞧着绿芜笑笑,郎情妾意,实在刺眼。
云娘突然醒悟,自己怎么对这对幸福的璧人感觉刺眼?
她拿了药,匆匆带着绿芜离开。
她到底不是那么狠心自私的人呐,若放在徐棠身上,恐怕已经下手了。
……
对她最不友好的,是玉珠并非绮眉。
云娘忘了自己那天和李嘉说的私房话被绮眉听到,那些话踩了绮眉最在意的东西。
她也没细想过,绮眉若不在意李嘉的恩宠,那她要的是什么?
好在李嘉说话算数,从王府私库中挑了不少好物件给了云娘。
她也算颇有资产,算起来也赞了六七抬箱拢。
比起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可人心不足,得到了还想要更多。
绮眉就不说了,她比不了。
区区玉珠,不过占着从小跟随李嘉,一个奴婢,竟也入了王府,攒下不少家私。
她的东西足有二三十个箱子,都是珍宝,怕是从前在宫中捞的不少。
这样的人,有什么可看不起旁人,大家不是差不多吗?
云娘已经习惯自己侧妃的身份,对玉珠的退让达到她的极限。
玉珠要是不满,该恨的人是李嘉而非自己。
这日她逛园子,正和玉珠顶头相遇。
想转头离开已经来不及,两人越走越近,云娘站定,就那么瞧着玉珠也不说话。
玉珠慵懒地笑笑,“妹妹今天好心情,有空出来逛园子?”
云娘定定看着玉珠,仍然沉默。
“哟,哑巴了?……”
“苏玉珠,”她轻声连名带姓喊了一声,“你已经不是侧妃,你忘了吗?”
她瞥了眼跟着自己的绿腰和绿芜。
绿芜有些慌张,绿腰上前一步提醒,“您该向我们主子请安,带上称呼才是。”
“你瞧连府里的奴婢都晓得的礼数,玉珠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是不懂还是看不上我?”
“你若看不上我,便是对王爷立我为侧妃心存怨怼,该当何罪?”
“那就恕妾身身子不便,连王妃都免了我的礼,你要越过主母不成?”
“仗着自己生得像徐家小姐,便忘了自己出身在府里作威作福,贵妃若在,绝不会容你。”
玉珠盯着云娘,但凡对方敢说一句“贵妃已经不在了”的话,她便要大做文章,非叫云氏吃个明亏不可。
谁知云娘不上当。
只淡然一笑,“可我就是生得像,就是凭这张脸得了王爷宠爱,你我不是一样,你凭的什么?凭出身?不也凭着多年积攒的情分?有什么不同?”
“大家同在后宅,各有所凭。你该认清现在的形势,我就是比你得王爷喜爱。”
玉珠冷笑,软绵绵道,“我还多凭一件你没有的,我的孩子,王府头一个世子,宠爱总有尽头,劝你没事多跪跪你那尊送子观音,别白费了王爷一千二百两的香火钱。”
“哦——若没怀上,也许是你跟本没有子女缘又或太福薄本就不配入了王府?”
玉珠半依在胭脂身上,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费老大气力。
说出的话却让人听了剜心。
眼睁睁看着玉珠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云娘气得浑身哆嗦。
“站住。”她提高声音叫住要离开的玉珠。
……
李仁与图雅凭着接到的雨水,继续走了三个晚上,日头一出来,便躲阴凉。
白天热得人能患上“暑厥”,不敢胡乱行动。
夜里也并不好过,温度迅速下降,冻得人直打寒颤。
他们一路遇到过毒蛇、蝎子、毒蜘蛛、沙漠狐……
一次次死里逃生。
终于有一天,极目远眺,一道隐约的黑绿色猝不及防跳入眼中,那是沙漠与陆地的交界处。
图雅呆呆地站着,泪水控制不住涌入眼眶,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狂喜席卷而来。
李仁腿一软跪倒在地,振臂高呼,“天不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