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千阳心头一凛，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一语道破了真相。
“言家庄站了队，虞山镇也要站队。”
言凤贤叹了一口气，卢千阳盯着他那双落寞的眼睛，也浅浅地笑了笑。
言凤贤口中所说的“日本人的阳谋”，说得太过精准了。
阳谋，这种阳谋不是一般人可以设计出来的。
就说那言家庄，屹立在那海边两千年不倒，只有一个原因——传承！
一个村子里，所有族人都紧紧团结在一起，选出能力强，威望高的族长。
族长带领言家庄，把上辈所学传承下去，把几代人积累的知识、见识、本事，都传承下去。
当然，传承下去的，还有那几十代人积累的人脉和高层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有言家庄的那栋牌坊矗立在那里，言家庄人的精神被一代代刻在骨髓，写在基因里。
这种宗族传承的力量太过可怕，太可怕，几乎是无坚不摧的。
要想彻底地摧毁他们很难，即使消灭了他们的肉体，也无法磨灭刻画在他们灵魂深处的精神。
要想毁灭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分化他们的精神。
而日本人的手段太过精妙，只需要借着当今的局势，将整个言家庄搬迁出去，把那栋牌坊推倒。
延绵两千多年的言家庄人，他们个个住上了楼房，没有独院，没有青石街道；没有了祠堂，没有了祖宗牌位……
让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字——钱。
就够了，足够了。
不出两代，言家庄就将彻底的自我瓦解，根本不需要动一兵一卒，一刀一枪。
一个村庄的消失，宣告着一个宗族的覆灭。
言家宗族也不例外！
卢千阳懂得了言凤贤口中阳谋的意思，当然也懂得他口中“站队”的意思。
言家庄，有上一代的庄主言采东在苦苦支撑，虽然他选择了站队大义，但是下一代，两两代人早已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态度。
他们已经站队了金钱，站队了日本人那一边。
同样，虞山镇也面临着站队的问题。
“虞山镇站哪一边？”
卢千阳也慢慢地端起陶瓷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言凤贤脸色凝重，侧过脸，对那灵堂供案上的紫檀灵位努了努嘴。
“那你得问老爷子了……”
老爷子，今日刚死去的言风秋？
卢千阳苦涩一笑。
“你是族长，你站哪一边，虞山镇自然就站哪一边的。”
卢千阳嘴角微微一扬，盯着言凤贤的眼睛。
言凤贤微微一怔，沉思片刻，半眯着眼睛盯着卢千阳。
“你心里肯定怀疑我，怀疑我是不是言采东所说的日本人渗透进虞山镇的人。”
言凤贤的话倒是让卢千阳大吃一惊，虽然他心里的确这么想，却没有想到言凤贤主动地说出来。
卢千阳紧闭着双唇，平静的眼眸久久地盯着言凤贤的眼眸。
言凤贤从卢千阳的眼神里已然读出了答案。
“你既然是言采东让你来的，自然也就清楚了虞山镇，言家庄的历史，也明白这两“兄弟”一千多年来干过的事情。”
言凤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言采东说得没有错，虞山镇的确有日本人渗透了进来。”
言凤贤的脸色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爷爷是族长，后来我也成了族长。连言采东都知道虞山镇被日本人渗透，老爷子和我又岂不知道？”
言凤贤轻轻地摇了摇头，伸出手，从桌边拿出一根长竹签来，轻轻地撩拨了那盏油灯的灯芯。
豆大的火猫顿时微微一冲，屋里亮堂了不少。
“你也不知道日本人到底渗透进来的是谁，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
卢千阳平静地问，言凤贤轻轻地摇摇头。
卢千阳眉头深深一缩，身体向前一倾，疑惑不解地问了一句。
“虞山镇到底藏着什么，日本人为何一定要渗透进来，虞山镇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们值得如此大费周折？”
卢千阳问得很直接，直接得直戳阴谋的本质。
是的，日本人为何要渗透一个宁静的村庄，为什么要对一个毫不起眼的镇子付出如此大的力量和心血。
言凤贤抬起眼皮儿，看了看卢千阳，沉思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人，在我看来，他们是冲着人来的……”
“人？”
卢千阳更加迷糊，这是什么道理？没听说虞山镇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在重要的岗位上。
卢千阳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哪个名人出自虞山镇。
言凤贤看着卢千阳，重重地点了点头。
“虞山镇重儒，言家庄重间，两家各有所长。虞山镇延续两千年的重学家风，在最近二十年取得了极大的回报。”
“……”
卢千阳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看着言凤贤。
“就算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走出虞山镇的大学生也是不少，七十年代末期，重启高考，虞山镇学子五十七人，竟然有四十三人榜上有名。”
言凤贤咽了咽，继续说道。
“这些人，现在都很年轻，却也都在不同的行业里站住了脚跟，有的甚至已经成为他们那个行业的领军人物……”
“你是说……”
卢千阳脸色一变，惊呼一声。
言凤贤一脸凝重，狠狠地点了点头。
“不错，他们中间，一定有被日本人收买，甚至就是批着虞山镇子弟的日本人！”
卢千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侧脸看了看那口巨大的漆黑棺材，又看了看那棺材前面的供案，案上的两座烛台，阴风拂过，两根白森森的蜡烛上顶着的烛火轻轻地摇晃着，如同一个人影刚刚飘过。
卢千阳阴着脸，眯着眼睛，眼里竟然有些了恐惧的色彩。
当然，他恐惧的不是那灵堂的一幕，而是言凤贤话里的那个景象。
真正令卢千阳心头恐惧的却是言凤贤另外的一句话——
“你来的时候，方正心没有告诉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