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馆还是月升熟悉的那家。门口的招牌上画着超大号的棒球，远远就能看到。不管场内多吵都能睡着的橘猫照常窝在前台的角落里，如同球馆的定海神针。眼前的一切几乎都是他离开前的模样，只是前台大叔比他记忆中的胖了两圈。正值工作日，馆内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学生,清脆的敲击声此起彼伏。
月升活动几下关节，拎起球棒朝在打击位站好。从机器中奔出的白球被准确无误地咬中，瞬间折向投球机上方的天花板。
“乓——”
“乓——”
“乓——”
连续击中好几个球后月升心情大好，感觉身体也灵活不少。适应节奏后他暂时放下球棒，手支起下巴望向投球机时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问题。
——如果是他的球自己能打得中吗？
明治神宫球场中撕裂空气的白色闪电，看台上观众的惊呼与计分板上张扬显示的速度无一不在显示这位横空出世的投手有多难对付。如果对面也有这样的狠角色，自己能够应付得来吗？
他暗自攥紧手指。
尽管理智在吐槽他还没升入一军呢想这么多干嘛，高中棒球选手一届十几万人能有几个到150，但感性在另一边嘴硬试试怎么了我花钱了还不让试啊，万一以后真遇上了呢？
他深呼吸一口气，直接把理智放飞。
来挑战一下好了。
然而现实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一连七八个球都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从眼皮底下划走，球棒扑了个空。比在选手席和看台上的视角更加可怕，球像导弹一样飞过来，瞬间胜负分明。他很不服气地继续等待下一个，只听到勉强擦中的“咣”的一声，以及隔了一层防护网后宗真彦的揶揄。
“打不到就别勉强自己啦。”
“喂打你自己的去啊别管我！”
月升有种被看穿想法的不自在，拔高了声音掩饰。他的损友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丢下一句“待会打不出去别叫我请客就行”，回到自己的本垒板边。
今天我还非得打出去不可！月升无故升起一股斗志。
“咻——”
“咻——”
“咣——”
数数已经二十多个球过去了，放在球场上自己已经被三振了七八个打席，还是一个都没能打出去。月升有些气馁，索性暂时停下，靠着防护网发呆。
稻实那帮家伙到底是怎么打的？
他抱着手臂开始回忆最后那场比赛。降谷的局数里上垒的不多，仔细数数也就那个四棒打出去一个一垒安打，还有一棒的四坏。
……这么一想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聊胜于无地自我安慰两句，月升甩甩头，把乱七八糟搅成一团的情绪丢出去，重新摆好架势。
怎么说今天也得打出去一次吧？
他抱着不成功就不回去的赌气心态再次挥棒，白色小球擦着球棒上沿飞起，“咚”地一下砸到防护网后落下，滴溜溜滚到他脚边。
“……”有点生气怎么办？
他暂时放下球棒，皱着眉毛看着对面的投球机。投手们可没机器好讲话，光是球速就已经很麻烦了，再加上内外高差和时不时穿插的变化球，简直就是打者噩梦。不光是反应速度，还有经验的积累和对来球位置和速度的判断都很重要。
要提高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吧？！
他偏头看一眼隔壁。宗真彦正站在打击位上，双腿微曲，表情严肃，整个人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动作干脆利落，银色长棒卷起的风晃过他的额边。
蛮不错的嘛。他暗自吹了声口哨，重新把注意力转回自己这边。
到离开之前，他总共打出去四次。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时宗真彦接了个电话，父母两个都要加班让他自己解决晚餐。收到通知的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在下一站紧急下车后转头就朝经常光顾的烤肉店走去。
父母不在家的暑假最适合在外面吃吃喝喝了。
当他们刚刚踏进店门，冷气还没吹到脸上就先感受一阵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像连头顶上的空调都没了效果。坐在靠里边的清一色的蓝白条纹大概是哪个学校的棒球社正在团建，他们走进来时正巧看到一桌子人举起杯子，大声说着今年的各位也辛苦了。
正是晚餐时间，店里的空位置不多。两人在社团附近的桌子边坐下后宗真彦偏头望着热热闹闹的社团，不知道在想什么。月升回头看一眼，在脑海里搜索一阵后确认自己没有印象，于是伸手在宗真彦眼前晃了晃。
“认识？”
“嗯……也不算，”宗真彦收回视线，“地区预赛的时候撞上过，实力不太强。整个社团好像也就二十个人的样子，刚好凑齐。撞上我们直接五局结束比赛了。”
“同好会的类型吧。”
“大概是的。”
烤肉店的服务员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两人的菜品端上来。布满雪花的牛小排在烤架上滋啦滋啦地响，薄厚适中的牛舌渗出红色的汁水，脂肪炙烤的香味与奶香混合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一整个下午都泡在打击馆的两位高中生已经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烤架上的肉熟一块吃一块，转眼就清空了五六盘。中场休息时附近团建干杯的声音再次围绕过来，语气欢快得好像是他们进了甲子园。
“庆祝我们历史性地打进第三轮！干杯！”
“干杯！——”
第三轮就结束比赛的话，我们学校怕是要被骂的吧……月升与宗真彦偏头看一眼，在心里同时想道。
但是想归想，两个人也不会把这种毁气氛的话说出来，只是在继续烤肉的间隙小声地说一句“心态真好啊”。
“追求不一样吧。”咽下一快烤得焦香的猪五花，宗真彦含糊说道。
当天晚上月升躺在宗家的客房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怎么看眼前都是黑漆漆一片。他们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家医院出生，交情好得像异父异母的双胞胎。小时候双方父母有时会把孩子暂时送到对方家里，等加班结束再接回来。这里已经成了他的第二个家，连被子和枕头都还是以前他盖的那套。
但月升现在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烤肉店里那帮团建的高中生脸上欢快的表情。明明输球了，也可以这么开心吗？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勉强能看出来的白色墙壁时又想起宗真彦那句“追求不一样吧”。
他当然是有追求的，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刚开始对棒球感兴趣时正是最异想天开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说不定就是下一个棒球巨星，报纸和电视上都会用最大篇幅刊登他的名字。到长大一点慢慢发现自己天赋也就那么回事，好像有一点，但不多，在国中矮子里拔高个的队伍里还算能看，勉强能当上领头羊。高中之后才发现仅仅是西东京就已经是高手如云，一路走来已经见识到不少。远的杨舜臣到成宫鸣，同队的丹波川上，还有个同届的降谷，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甩在后边。
棒球能给高中生带来太多东西。看台上的欢呼，咔嚓作响的闪光灯，胜利的喜悦，同甘共苦的团结，或者更现实一点的，为将来读大学或者工作的简历能够更好看。
想到这里模糊不清的墙壁似乎变成一块屏幕，昨天那场酣畅淋漓却又刻骨铭心的比赛如同电影般在眼前展开。队友胸前的尘土，脸上的汗珠与眼眶里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寂静无声的夜里，盛大欢呼之下的悲恸哭泣清晰可闻。
他朝天花板伸出手，感觉脑子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我想要队伍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