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歉收年的一员。记得刚入学不久时，有人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过。
时隔两年结城已经忘记了说这话的人的面孔与名字，也忘记了对方的身份。也许是早已毕业的前辈，又或者就是个刚好路过的大叔。不过都无所谓。他不是个天生的棒球手，也没有锋芒毕露的天赋。身高在同届学生中不算起眼，说着哪里都能守但哪里都能变成漏勺，打击更是一塌糊涂——尤其是前辈中有球探瞩目的重炮，平辈中有身负盛名的捕手，对比之下更加显得黯淡无光。
他知道，所以他也不怪谁。
天赋靠基因彩票，而不受上天青睐的他只能靠刻苦。每天挥棒500次，慢跑至少5公里，每顿吃够三碗饭，看适应程度逐步增加力量训练。一切几乎从零开始，一点一点为自己累积起与天才争雄的资本。
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外人的评价会偏激，双亲的评价有滤镜，只有日复一日的努力和手掌里磨出来的茧不会骗人。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从他手套边漏过去的球越来越少，被他球棒击中的球越来越多。曾经的队友退队了，受伤了，引退了，渐渐消失在身边。再回过头他已经站在片冈的办公室，被告知引退的前辈们一致推选他做新一任队长后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困窘的表情。
“我不觉得我能当一个好队长。”他推辞说。
“你可以的，”他的教练表情看起来比他更相信他，“不需要多做什么，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社团里人这么多，照顾到每一个人也不现实。你只需要用实力带领队伍就好。”
这个时候要是打不出去，可算不上用实力带领队伍啊！
看台里的呐喊震耳欲聋，场上双方也互不相让。最终确定下暗号，成宫望着原田的手套，深深呼吸一口气。
他才不要停留在这种地方。往上走，在更加炽热的阳光和更高分贝的呐喊声中，还有他打算亲手了结的仇怨。
他悄悄把手中的球握得更紧，高高抬起手臂。在众人的惊呼中白球以流星般的轨迹向原田的手套冲去。
成宫的决胜球，沿着与直球几乎无差的轨迹，速度却千差万别。
时间在原田眼里突然被拉得老长，像按下慢放的镜头，一帧一帧地从他眼前略过。他看到结城的身体扭转过来，姿势变了形。
很好，没问题——
下一瞬时间突然加快，声音和视野几乎撕裂。他似乎先看到结城极力扭转的球棒碰到了白球，远远飞过右外野的头顶后才听到“邦”的一声。恍惚间小凑和伊佐敷已经先后回到本垒，青道的主炮正在二垒的垒包边发出怒吼。
比分瞬间逆转，青道再次领先一分。
4-3
啦啦队口号震天地响，一下子把对面的声援压了下去，俨然成了青道的主场。原田在对手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中叫了暂停，快步走上投手丘。
球路不差，要求高点的话希望能够再低一个球的距离就好了。这样的球被打出去鸣又要闹脾气了吧。
他这么想着，走到投手丘边却看到自己搭档一脸的平静，甚至还带上一点匪夷所思的微笑。
“真强啊，”成宫耸了耸肩，回头瞥了结城一眼，“这样的球还会被打中，那我也没办法了，只好承认对手比较强。”
意料之外的对话让原田有些措手不及，“额……嗯，垒上还有人，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表现。”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快点回去啦。”又一张满不在乎的脸。
原田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的搭档，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被接连安打还一下子拿下两分，他的搭档怎么可能甘心。但说得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赢得比赛，剩下的之后再说。
他蹲下，重新戴好面罩。
“五棒，三垒手，增子。”
重新领先的青道气势昂扬，啦啦队的演奏声好像比刚开始那会要高了一倍。连不少原本只是看比赛，不打算支持哪一方的观众也倾倒过来，随着应援的鼓点高声喊着增子的名字。
备受关注的重炮站上打击位，朝着二垒的方向重重呼一口气。
多久没能打得这样痛快了？
或许是从本次大赛开始，或许是从他刚上一军的时候开始，又或许更遥远，从他第一次听到“歉收年”这个称呼开始。
按照他贫瘠的语文水平，歉收就是收成不好的意思。刚进高中的小苗子在还没有冒尖的时候就被武断地判定为杂草。前来围观训练的大叔们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交谈声中充满叹息。
“这一届就只有泷川啊，可惜了，要是他是投手就好了。”
“没办法啊，拿不到好成绩就没有好生源。”
“这一届看来甲子园也无望了。”
“死循环啊……”
听到这些议论时他正在做体能训练。二军的队伍沿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明明只是春夏之交，阴沉沉的天还飘着若有若无的一点雨丝，他却觉得身体里像是有火炉被点燃，浑身滋滋往外冒着热气。
好热，好累，好渴……
视线已经被汗水模糊，手已经抬不起来去擦掉。两条腿像挂着铅板，全凭一点惯性在挪动。不知道跑了多久，终点依旧遥遥无期。
他们这么努力到底为了什么？
那些大人不是一开始就给他们下定判决了吗？
这么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浑身酸痛到睡不着的晚上他会反反复复地思考这些问题，每次想要放弃时眼前就会不可思议地出现另一张脸。个子瘦小，声称自己哪里都能守，最喜欢的剧是带子狼。
他看着那个家伙沉默而坚定地向前跑着，呼吸声大得隔了两个人都能听得清楚。汗水如雨滴般滚落，整个人摇摇欲坠，但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继续向前。
看着那张脸增子沉默了，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写好的退部申请塞回去。再等等吧，如果连他都坚持不下去，自己再离开也不迟。
再坚持一下吧。
他握紧了手中的球棒，将目光移向稻实的王牌。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进甲子园。
“砰——”
高高飞起的白球如同疾驰的野兽，朝外野的方向远走，在即将坠落的时刻被飞奔而来的闪电接住。黑皮的外野手一跃而起，牢牢困住奔跑的野兽。
真不好意思，我们稻实同样有自己的尊严。
攻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