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凉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脖子，呲牙咧嘴地叫起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这不正要下山吗？”傅流云蹲在棺椁前，捡了一块糕点，塞在嘴里，又冷又硬。
“冰魄寒心草你找到了？给我瞧瞧！”叶寒凉哧啦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傅流云鄙夷地瞪了他一眼，慢慢地吃干净嘴里的食物。从怀里摸出一只刻着流云图案的木盒子，轻轻打开。
花瓣上沾染着鲜红的血液。娇艳欲滴。
这是……
叶寒凉看了那脸色惨白的少年一眼，一脸迟疑。
“这玩意儿娇贵得很，得用血养着，不然很快就枯萎了。”傅流云小心翼翼地将那盒子盖好，收入怀中，“我要下山了，你是做如何打算？继续睡在这棺材里还是跟我一同下山？”
“谁要睡这棺材里？又冷又硬，老子是没得法子才出此下策。”叶寒凉瞪了他一眼，“没老子，你下得了山？”
风雪愈来愈大，上下一白，两个白衣少年搀扶着迈过厚厚冰雪，艰难下山来。
此刻，九州城，花萼楼中，锦绣般华丽的房中。一青衣女子正坐在案前，素手执箬管，在一方素笺上写着什么。案边站着个粉衣女子，正伸长脖子望过来。
“照方抓药，好好调理便是。”青衣女子正是那花不言，她将那药方递至粉衣女人手中，“尊上，他如何了？”
一身粉红的春儿拈着那轻飘飘的纸笺，一双媚眼顾盼生辉，“姐姐你去瞧瞧他吧，他如今……除了喝酒就是打人，可怕极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全然变了个人似的。”
花不言跟着那春儿七转八拐进了一间僻静的房间，房间幽暗，没有点灯。
“怎么不点灯？”花不言进了房间，放下药箱。
春儿摇了摇头，“不让。”
“尊上。”锦帐轻摇，硕大的床榻上，那男人死人一样的躺在那里。
“阿七，阿七！”他喃喃说着醉话，浑身酒气。
“尊上。”花不言站在那男人跟前，望着那张迷离的眼睛。
“杀！杀！一个不留！”他猛地跳起来，拔下床边落兵架上的剑，寒光溅起。
花不言吓得花容失色，她不敢退，定定地定在那里。眼里剑光大炽。
“尊上，要杀谁？”花不言柔声道。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指，轻轻拨开那凛冽的剑锋。
“兰陵，萧家！”花雪月慢慢收起他的剑，眼里的怒火将他自己化成了灰。
花不言大惊，兰陵萧家是世家大族，她不明白那萧家又如何惹怒了他。
“萧雅，提她头来见吾！”叮的一声，他将那剑掷在墙上。
“无涯山庄庄主夫人萧雅？尊上为何……”花不言心中疑惑不解，她不知是无涯山庄惹他不高兴了，还是萧雅惹他难过了。
“阿言，你还是改个名字的好。”花雪月冷冷地道：“春，吾饿了。”
“是是，奴马上叫厨房给您做吃的去。”春儿笑容满面，一边拉着花不言的衣袖，“走啦！”
“他这是怎么啦？”花不言挽着药箱跟在春儿身后，慢慢下楼。
“奴家可不敢问。花大夫您慢走不送，奴还得去厨房看看。”春儿将人送到花萼楼门口，才扭身离去。
“春儿姑娘，我向你打听个人。”花不言站在马车前，欲言又止，“尊上出谷之时身边带着个丫头，那丫头如今人在何处？”
“是有一个丫头，三月前尊上带了个丫头，后来，奴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了！”春儿摇头不已。
花不言上了马车，车辚辚而去。
三天后，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兰陵萧家一夕之间，阖府覆灭，鸡犬不留。
花萼楼，后厨。
四儿正举着一把锃亮的菜刀，追着一只芦花鸡乱赶。
不甘心赴死的鸡见坛子跳坛子见花盆跳花盆见水缸跳水缸见人扑人。那鸡扑腾着翅子朝那丫头飞去，那丫头身体后仰，蒙着纱布的脸露出惊惶之色。那鸡咯咯叫着，以为死里逃生了，谁想那丫头却伸手拽住了它。
“我看你往哪里逃？”四儿举着刀，嘻嘻笑着望着那丫头手里的鸡，抓过那鸡便往案板上按去，举刀便来砍。
那丫头拉住他的手臂，捉过那只鸡，揪着鸡脖子，拔掉一绺鸡毛，拿过刀，拧着鸡脖子，一刀下去，鲜血直溅！
“嗬，你可以啊？高手啊！”四儿蹲在她面前，看她杀鸡像看一出戏。“你会做饭哦！”
“会一点点。”那女孩谦逊地道，头上飘着一朵鸡毛。
“小东西，你会做什么菜哎？”四儿突然对这个丑陋不堪的女孩来了兴趣，“我问你哦，有个客人，喜欢喝一口，喝醉了就发癫，吵着要吃什么菜粥，可变着花儿给他熬的各种粥他又不喝。”
“把酒戒了，就什么都吃了。”那丫头嗡声嗡气地道。
春儿端着一碗香浓的菜粥进了那间房，昏暗的房间，那人正倚在窗前，看花，赤足，披发，落寞无比。
“尊上。”那女人放下托盘，退至门边，躬身站着，“您请慢用。”
那人闻到那道熟悉的味道，慢慢走至食案前，看着那青翠香浓的菜粥，慢慢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有鸡汤，有野菜，熬煮得稀烂。
“这粥谁煮的？”花雪月问。
“四……四儿呀！四儿那孩子最近厨艺大有长进呢！”春儿满脸堆笑。
花雪月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通往花萼楼后厨的门。刹那间，一股热浪夹杂着各种食材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锅碗瓢盆四处散落，炉灶里火焰熊熊燃烧，厨师们手忙脚乱地穿梭其中，切菜声、炒菜声、吆喝声响成一片。一个年轻的小厨子正满头大汗地挥舞着大勺，锅里的热油噼里啪啦地溅出，吓得旁边帮忙递菜的伙计连连后退；那边，几个大娘围在一起清洗堆积如山的蔬菜，一边洗还一边大声争论着什么，声音震耳欲聋。角落里，一只受惊的母鸡咯咯叫着，扑腾着翅膀想要逃离这喧闹之地。
一个小丫头抱着一堆劈好的木柴急匆匆跑过来，花雪月避之不及，那丫头一头撞在他身上，凌乱的柴火掉在他脚边。
“哎哟，小东西，你搞什么呢？还不给我收拾好。”荀大娘气得直跳脚。
“对不起啊！”那女孩一双白生生的手将那柴火叠放在脚边。白色面纱下一道长长的紫红的伤痕，触目惊心。
“爷，您怎么到这后厨来呀？这里乌糟糟的，您要吃什么喝什么随口吩咐便是了。”秋娘眼见这尊活菩萨居然钻到厨房来，又急又怕。
花雪月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大失所望。除了沾了一身油烟怪味道，一无所获。他怎么会幻想在这污七八糟的厨房能遇到那丫头。
四儿是个其貌平平的小子，满脸油光，贼眉鼠眼。
“今日的粥是你煮的？”他冷冷地扫了那少年一眼。
“是……是……小的煮的……”四儿低垂着头，不敢看那男人。
“不错，有长进。”花雪月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拈了两片金叶子扔给那少年，然后捂着鼻子，逃也似地出了厨房。
四儿拈着那薄薄的金叶子看了又看，“是金子哦！”那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喔，臭小子，你发财了！”秋娘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金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
那丫头把柴火堆在炉灶后的的墙角，灰头土脸地走了过来，“秋娘姐姐，柴都劈好了。”她站在炉子边，从铜壶里倒了杯热水，咕噜咕噜地喝着。额头上晶晶亮亮的汗水落在面巾之上。
小东西坐在炉子边的一截木头上啃着手里的青果，四儿看着她，她看那个人的眼神太不一样。
“喂，坐过去一点点。”四儿推了推她，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把手里的一片金光闪闪的叶子，放在她手里。
“不要！”小东西摇摇头，继续啃她的青果。
“你认识那位爷！”四儿问道。
小东西不说话，兀自啃她的青果。
“你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四儿瞥了她一眼。
“小东西，把那盆里的鱼杀一下，快点儿。”荀大娘催死一样地催她。
“哎，来了。”那丫头扔掉手里的果核，笑眯眯地跑开了。
四儿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地在荡漾。
她要是脸上不长那么一道疤，该多好啊！又聪明，又能干，身材还那么好，皮肤也白白净净，只是那一道煞风景的疤……四儿从怀里掏一只小小的瓷瓶，那是他路过药铺买的，听说祛疤的效果可好了。
鱼太大，小东西费力地把鱼按在砧板上，鱼在她手里，垂死挣扎。湿滑的刀划拉过鱼肚，划拉过她雪白的手指。鲜血汩汩而下，瞬间洇红了那鱼和砧板。
“你咋搞的啊？”四儿看到血，看到她一声不吭地抱着血淋淋的手指，心疼地窜过去，抓起炉子边下的一把炉灰，洒在她被血浸透了的伤口之上。
“没事，没事了，止住血就没事了。”四儿不敢看那双眼睛。他拉开里面的衣衫撕了条布下来，手忙脚乱地帮她包扎好伤口。
今天的饭菜又不合他胃口，他发脾气把碗碟都扔下了窗。
四儿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自从这位神人住进花萼楼后，他的日子就没好过过。
他做的饭菜别人都赞不绝口，可是那人却不喜欢，不是摔盘子就是砸碗。
“吾只问一遍，你若敢撒一个字的谎，吾让你永远说不出一个字。”那人靠在窗前，将一壶酒倾在那一盆开得正艳丽的雪色花瓣之上。
“昨天的鱼汤是你做的？”他伸出手指，捻下一朵花瓣，放在鼻翼之下轻嗅。
“是……不是……不是……鱼汤是小东西做的，那菜粥也是她做的。”四儿不是什么硬骨头，他自然怕死，何况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小东西？”花雪月将那一瓣花放在唇间，轻轻咬着。
“她……她手受伤了，才没有……”四儿几近吓死。
“春，吾要见那小东西！”只见他面色阴沉如水，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他猛地一甩衣袖，将那朵花铁钉般钉在对面墙上，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来。
立在门边的春儿听到他的话语后，微微颔首应道：“是，尊上。”那女人轻移莲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带着那小丫头走进了房间。
那小丫头低垂着头，站在四儿身边，不言不语。
“抬起头来。”花雪月看了她一眼。
她抬头，脸上蒙着纱巾。
花雪月走到她面前，皱着眉，那丫头身上一股子鱼腥味儿。花雪月扯掉她脸上的纱巾，一双墨玉一般的眼睛，雪色的脸上一道紫红色的伤疤，小蛇一样蜿蜒爬着。
一张陌生的脸。
竟然不是她。
花雪月失落地望着那小东西，她抬起袖子惊惶地遮住自己的脸。
确实，不堪入目。
“臭死了。”那男人嫌弃地掩着鼻子，“春，带她下去洗洗。”
“尊上，这就……就不必了吧！她一个厨房里打滚的小丫头，又不接客，洗得那么香香的做甚？”春呵呵一笑。
花雪月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春儿浑身生出一股恶寒来。
“洗干净了，送来。”他冷冷道。
春儿愣了半天，这尊神真是口味独特啊！这么丑的丫头怎么下得去手？
春儿领命将她带了下去。着了两个丫头伺候她洗浴。两个丫头都愤懑不已，就凭她？这丑丫头竟被顶楼那位要人命的主子看上了。三两下把人刨了精光，按进浴池之中。谁知那丫头竟不会水，惊惶万分，几番挣扎，竟吓得昏迷了过去。
四儿站在案板前，举着菜刀，咔咔地剁着肉馅。他想杀人！第一次这么厌恶这花萼楼，表面上繁花似锦，背地里却肮脏龌龊，逼良为娼！他在脑海里走马灯一样地想法子要当英雄把她救出火海。
可是，他只是个除了会做菜啥也不会的废物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