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我以为遇到了哪家的二世祖飙车，不成想是二哥你啊。”因为城门不是谈话的地方，所以江侃并没有理会孙汉。直到验明真身，他在两个押解舍人看管下，出了阜成门来到五里铺，这才对一直缒在身后，此刻才赶上来的孙汉开口。
孙汉没吭声，递给对方一根烟。待孙驴儿招呼两位押解舍人去不远处的茶寮歇息后，直接给江侃下跪“俺对不住三弟。”
“打住。”江侃一把将孙汉拽了起来“你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拽回来了，这要是算对不住，什么算对得住？”
孙汉却再次下跪“若不是俺抹不开面子，三弟根本不会落得这种地步。”
他始终无法讲出真实原因，只能通过这种方法，来企求获得对方谅解，企求得到心理安慰。
“没完了？”江侃又把对方拽了起来“觉得对不起我，给我几万两银子花花。”
“……”孙汉无语，他自从入仕以来，一向洁身自好，兜里就没有超过二十两的时候“好！”
可那是之前，最近靠着和白石做买卖，他已经凑够了五千两银子。若不是人心不古，怕路上不安稳，这次孙汉就会直接拿给对方。他已经寻了京师一家名为虎威镖局的，过些日子就会把银子送过去。原本是不打算对江侃讲的，此刻正好……
“滚。”江侃反而笑了“得了，不逗你了。”瞅瞅周围，低声道“二哥想法子，帮我把一笔银子送到肃州卫……”说着将手里的一张纸条递给对方。
“行。”孙汉接过来也没多想，毕竟江侃之前跟郑直一起做买卖，有银子一点都不奇怪。如此，他就不用多费口舌了，到时候多了五千两，难不成对方还找人给他送回来？
“……”江侃瞅着如同傻了般的孙汉，无可奈何“二哥知不知道我这银子怎么来的？”
“不晓得。”孙汉立刻懂了“不管咋来的，俺都给三弟一分不差的送过去。”
“不用。”江侃笑道“一共一万两金子，一万两银子。听我说完。金子都给你了，你把银子给我送过去就成。”
“那不成。”孙汉立刻拒绝“三弟太瞧不起俺了。即便俺做不成大哥那样的壮举，可是脂膏不润，俺还是能做到的。”
“听不懂。”江侃无奈“可意思我懂，二哥够意思。得了，你愿意都送过去就送吧。”
孙汉大喜，此刻他感觉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时间无从开口。想了半天，终于道“俺媳妇再有几个月就生了。大哥已经认大郎做义子，这次若是儿子，三弟若是不嫌弃，就收做义子吧。”
“……”江侃似乎记起了什么，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孙汉，勉强笑道“行，也不用非得儿子，儿子女儿都一样。”
“三弟放心，俺已经托关系照料三弟在江西的家人……”孙汉一听，甚为高兴，立刻又想起一件事，赶紧讲了出来“令兄……”
“二哥。”江侃没好气打断孙汉的话“你要有机会，把我老娘接出来好好照顾吧。至于旁人，他们与我无关。说实话，江靖死了算是便宜他了，单单他们母子做的恶事，千刀万剐了，我都不解气。”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他又把是江靖做的，不是江靖做的烂事，一股脑的都讲了出来。
孙汉静静听着，此刻他感到了一种解脱。原来江靖根本不是好人，根本就是衣冠禽兽，那么他杀江靖，似乎是替天行道。
江侃见此，误以为孙汉不愿意听，也就住口。拿过孙汉带的酒葫芦，打开喝了一口“这一别，也不知道多久再能见到，我有几句话送给二哥。”
“三弟请讲。”孙汉不由伤感，想到两年前也差不多是这会，他们结拜。却不想短短两年，已经物是人非。
“二哥这性格，这脾气，做官是要吃亏的。”江侃伸手从孙汉怀里掏出烟袋，拿出一根后，其余的直接塞进怀里“做官不难，可是要做好官很难。你想要做好官，不能光有心还要有本事。”
孙汉讪讪“这点俺比不上大哥。”
“他会做坏官，也不会做好官。”江侃不屑道“不过你要想做好官，还真的必须跟他先学会做坏官。你空有抱负，没有手段，上边怎么可能看到你？提拔你？下边的人搞小动作，你看都看不懂，怎么治他们？你不入地狱，怎么解救苦难众生？”
孙汉沉默不语。
“还有。”江侃也不管孙汉是否认同，继续道“人心隔肚皮，二哥对人太实诚。做人宜直接，才可以交心。但做事要圆滑，才能走得远。浊世洪流站得住脚已经是千辛万苦，想出人头地，却比登天还难。人生关键的机会只有那么一两次，若是抱着孤芳自赏的心态，又怎么能达成心愿？”
孙汉叹口气，拱拱手“多谢三弟，俺回去后，定会多加体会。”
其实，这点他已经认识到了。甚至因为白石，他认识的十分透彻。自个要为国为民，固然没错。可是上边的人想着国泰民安加官进爵，手下的人想着丰衣足食，也没有错。错的是，孙汉想当然的把自个的志向与上边的人、手下的人的利害，对立起来。对此，白石的意见是‘求同存异，拧成一股绳，形成合力，一起干’。这对于孙汉并不难理解，甚至他也能应付，只是这次却真的必须放下身段与这些人融为一体。
“好了。”江侃瞅了眼笑呵呵跟着孙家下人走出茶寮的两个押解舍人，将酒葫芦挂在身上，拱手道“后会有期。”
孙汉拱拱手“后会有期。”
江侃转身迎着押解舍人走了过去，他这一番话，真的是为了孙汉好。
在这个有志难伸，万事难成的年头，对方想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根本是痴心妄想。所以，江侃直接给对方指了一条官场捷径。郑直吃过多少苦，才有今日，孙汉不知道，江侃知道。见过地狱的人，永远不会相信有天堂。所以，当孙汉心甘情愿堕入地狱的那一刻，这世上也就少了一个好官，多了一个随波逐流的凡人。
郑虤回家的时候，特意让马车绕道苏州胡同，果然远远的就听到了爆竹声。瞅着地上成堆的红炮皮，估摸着放了不少。
而不远处，郑虎臣家门前，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几个丫头抬着锦帐隔绝周围。郑虤估摸着是郑虎臣夫妇刚从会昌侯家回来，毕竟今个儿回门。赶忙喊住车夫，待车停稳跳下车，凑了过去“虎哥，四嫂。”
“十爷来了？快点进家。”果然，锦帐之中是走到门口的郑虎臣和四奶奶。
郑虤应了一声，跟着进了院子，然后和郑虎臣进了外书房。四奶奶则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进了二门。
“这是今个儿的报纸。”一进屋，郑虤就拿出了一份《道报斋》了
郑虎臣接过来，一边看，一边听郑虤道“第二款，外戚所恃者，宫闱之势也。彼等既无经术之能，又乏牧民之才，唯以攀附为业。一朝得势，必广结党羽，如藤蔓附木，盘根错节。昔宪宗朝万贵妃弟万通，贪暴无状，侵夺民田，御史劾之，反遭贬谪。此辈若掌权柄，则忠良噤声，宵小横行，纲纪为之荡然！这明显就是冲着六叔乃至十七弟来的。”
郑虎臣皱皱眉头，放下报纸“十弟把话讲明白，之乎者也的，俺听的头疼。”
“自从月初陛下以天气炎热，停了日讲，内阁已经很久没有君前奏对了。”郑虤赶紧把尚氏应选之后，可能的影响讲了出来，却隐去了他对郑直此举的猜测“此乃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着《三友斋》将他们想要讲的，扩散出去，广为人知。到时候陛下，只怕也无可奈何。”
郑虎臣沉默不语，拿出烟，郑虤为他点上。良久之后道“这事俺晓得了，十弟不是加入了边翰林的那个诗社，近来可有结社？”
郑虤差点被闪到腰，愣了一下道“暑毒当日边翰林邀请俺与几位翰林在京西白云观有过结社。”
“来而不往非礼也。”郑虎臣直接道“十弟选地方邀请边翰林他们再结社，俺掏银子。”
“不不不。”郑虤却赶紧拒绝，正色道“俺懂虎哥的意思了，此事事关六叔和十七弟，小弟义不容辞。”
郑虤讲的议政言词，情真意切，郑虎臣要不是早晓得对方卖妻的事，或许真的会感动“俺再咋的也比十弟手头宽裕，有这份心就成。”
郑虤这才勉强答应。讲实话，他之所以要跑过来讲这么一通，很简单，就是为了卖好郑直。
去年，郑直刚刚入阁，没多久就被刘健等三个老贼带领百官围攻。他本能预感无论咋闹，都落不到好，才帮着十七奶奶安抚家里。结果，年初，就得了赐官，省去了全部麻烦，直接成了太常寺博士。故而这一次，郑虤打算如法炮制。郑直或许会看出他的心思，可终究还是会给好处的。毕竟郑虤升的越高，十奶奶的敕命，乃至诰命才能越高，她的儿子没准将来都能荫官。
可是郑虤又不能跑到郑直面前自说自话，如此在对方心里地位颇重的郑虎臣就成了认证。结社的结果如何都不打紧，关键是他郑虤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待打发走郑虤后，郑虎臣回到后院，将报纸拿给四奶奶看，又把打算讲了出来“边翰林是十七的师兄，学问好，想来比俺们瞅的准。”
“爵主的想法没错。”四奶奶放下报纸“不过这事不免多此一举，这位边翰林与十七弟的交情深得呢。当初咱们在德州，我就听老家来的人讲过此人。就算咱们不提，想必此刻边翰林已经送了消息去十七奶奶那里了。”
这自然是借口，毕竟她之前身份尴尬，哪怕与郑十七，也不过是通过郑虎臣或者家人联络。不过是这段日子陶力家的打听来了一些旧闻，才让四奶奶清楚了如今郑直的大概情况。不过有了昨夜的前车之鉴，四奶奶已经让陶力家的尽快搜集郑十七的一切消息。四奶奶不管郑十七跟谁学的本事才能够走到如今，却决定学着郑十七，在郑家当家做主。
郑虎臣点点头，苦笑“这种事，俺听着就头疼。战阵之上，鞑子就在前边，俺们只要一门心思往前冲就好。可是这朝堂之上，每个人都是浑身的心眼，俺根本不晓得谁是谁。”
“爵主切莫气馁。”四奶奶劝道“尺有所寸有所短。这种事交给十七弟就好，我们只要护住郑家根基，就绝对错不了。想必十七弟也是这般想的。”
郑虎臣再次赞同，他还有件事没有讲，三太太一直借口有病，不见任何人。郑虎臣也没有多想，可是前几日成亲，他无意中瞅见了对方走过泥地时留下的鞋印。那鞋印的力道可不像一个肥硕妇人留下的，换句话讲，三太太该是往身上穿了啥，才看起来臃肿不堪。以如今郑家的地位，三太太除了装给老太太看外，郑虎臣实在想不出旁的理由。
在真定时，三房虽然惹人厌烦，可老太太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三太太若不是做了讲不出口的亏心事，有啥必要如此？
这让郑虎臣无可奈何。
郑直遇到过老神仙，按照对方讲的，弘治十二年、弘治十四年算都遇到了。之后的弘治十六年、弘治十八年或许也在梦中遇到了，可是郑直再没提过。却不停的给他送银子，送功劳，甚至帮他悟道如何娶到四奶奶。这让郑虎臣既感激，又无奈，还惭愧。
旁的不提，这个爵位，该是郑直的。他的举动，让郑虎根本无法在对方面前挺直腰杆，以至于眼睁睁看着郑直越来越混账。唯一让郑虎臣欣慰的是，郑家真的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