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汽车已经进入会场。
乌镇不是太大,从酒店过去,也就几步路。街道已经交通管制,所以不片刻就到。
众人纷纷下车,这里是茅盾先生故居,古色古香,但也有现代建筑。过去和现在交融,仿佛两个时代的作家穿越时空交流。
会场中济舞台竖了一个巨大的LEd屏,灯光闪烁,不断有画面跳出来,都是获奖作家们的日常生活VLoGo。其中,贾平娃占了不少的时长,有他在西安故城墙上散步,有他在书斋做沉思状。
孙朝阳笑着道:“老贾,你在我们几个获奖者中年纪最大,成名最早,是我们的老大哥,难怪这么多录像。”
贾平娃看着视频,禁不住好奇:“三石,怎么没有你?”
孙朝阳:“评委会和浙江这边的主办方本让我拍几条的,但我工作忙,可没时间折腾。再说了,咱们作家最重要的是作品,个人长得怎么样倒不要紧。而且,读者看到真人多半会失望,实在无法和作品联系在一起。”
周达新忍不住插嘴:“还有这种说法吗?”
孙朝阳道:“就那陆遥来说吧,很多读者反映,说读《平凡的世界》的时候,在脑海中很自然地把作家替换成孙少平的样子,热情开朗积极进取,还英俊潇洒。但从杂志上那片《早晨从中午开始》看到陆遥的照片后,非常失望。想不到竟然是个老头子,还是个老烟枪,实在和少平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贾平娃想起陆遥模样,忍俊不禁:“老陆不修边幅,个人形象是差了点。他问在文坛上地位那么高,但看起来还是像个矿工大爷。”
周达新也笑。
孙朝阳:“老贾你挺有气质的,一看就是文人。”
会场里好多人,有中协的,浙江相关单位的领导,有宣传口的,有各大出版社的,还有各大新闻媒体的记者们。
其中,光中协的老领导们,就来了十几个,可见规格之高。
整个会场满满当当,上千人。
有引导员过来,请四位获奖作家入座。大家都是在文坛上混了几十年的,今天来的好多都是熟人,纷纷过来打招呼。孙朝阳等人口说干了,手也握软了。
终于,有个司仪上台试了试麦克风:“喂喂,喂喂。”大家都知道仪式要开始了,便渐渐安静下来。
然后,中协的领导上台致辞,热情洋溢的宣布本届矛盾文学奖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接着是浙江的当家老大上台,热烈欢迎各单位,各位朋友光临乌镇,并祝贺获奖作家们摘得这项荣誉。他说,浙江是文学大省,从古到今出了无数诗人作家,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篇章。到现代,更是涌现出鲁迅、矛盾、艾青、徐志摩、叶圣陶这样的大师。《呐喊》《彷徨》《朝花夕拾》《子夜》《大堰河我的保姆》《再别康桥》《倪涣之》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云云!
“最后,让我们再次祝贺获奖作家们,你们的光临使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热烈的掌声中,一队小朋友在欢快的音乐声中开始了大合唱。
没错,今天的茅盾文学奖采取的是歌舞表演和颁奖仪式同时进行的形式。
小朋友们唱完歌,中协的另外一个领导上台:“我宣布本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的名单。”
这次,Vlogo再次开始播放,画面上是四本书的封面和内容介绍。
放完,再次歌舞表演,是一位国内知名歌唱家独唱,后面是几位美少女伴舞。
贾平娃忍不住道:“这次颁奖仪式有点东西,挺热闹。陆遥获奖那届我出席过,像在开会,严肃紧张团结活泼。今天结合了歌舞和现代声光电,算是第一回。”
孙朝阳说:“浙江是旅游大省,文旅那边估计是想借这个机会宣传一把,搞得太正式达不到目的,全民娱乐时代嘛。”他又感慨:“说起矛盾文学奖的颁奖典礼,我也参加过一回,是在人民大会堂,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就连记忆也泛黄了,就好像是一张老照片。”
按照会议手册,这个独唱后还有一个舞蹈一个越剧。趁现在还有空,贾平娃突然低声对孙朝阳说:“三石,午饭的时候,我听达新和你说起三模三电的事情,你孩子明年要参加高考吗?”
孙、贾、周三人的位置是这样坐的,孙朝阳坐中间,左右手分别是周达新和贾平娃。听到贾平娃的话,周达新笑着伸出头:“老贾,你耳朵真灵。”
贾平娃苦笑:“我听力一向比较好,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话,还请谅解。”
孙朝阳:“都是自家兄弟,不要紧的。老贾,我有个女儿,下学期读高三,准备高考了,成绩实在不行。达新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看能不能钻个空子,惭愧,惭愧。”
贾平娃却正色道:“三石不用惭愧,既然国家有这个加分政策,而你的孩子又能达到加分标准,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就算你孙三石高风亮节不加这二十分,国家给的名额也不会一个。达到国家政策帮扶标准,并获得加分,是本分。并不是加分就是错的,不加分就是对的,一个社会,要允许模糊地带的存在,这样的世界太多了一分弹性。再说了,全天下的做爹娘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的人生道路走得顺畅一些,我也是做父亲的,我感同身受。”
孙朝阳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老贾你这么说,我也想通了,加,必须加。”
贾平娃又问:“孩子将来打算考什么大学,依旧搞文学吗,或者考个艺术生?你是大作家,孩子是文二代;你爱人是大明星,孩子还是星二代,父母可以在事业上托举一把。”
大家都混成哥们儿了,孙朝阳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思,说:“达新,老贾,实话实说吧,我们两口子也想过将来孩子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不过,那娃从小五音不全,身体协调性差,走文艺那条路是不行的。至于作文,更是差点要命。我是每次都被老师指着鼻子骂,说一点才化都没遗传给娃娃。所以,她唯一的人生道路只能继承家业当老板。我们家还有些产业,比如饲料厂、音乐公司、网站、地产。因此,她高中读的是理科,理科的东西学了也用得上,还能培养逻辑思维。”
周达新和贾平娃听得连连点头,说,有家业可以继承是好事,又问孩子将来打算考哪所大学?
孙朝阳回答说,大学还没定,名牌大学是上不了的,加分也不行,看能不能弄个一本。
正在这个时候,歌舞表演结束,开始领奖,三人始时停止谈话。
同时上台去从中协领导手里接过奖牌和证书。
孙朝阳看着奖牌上茅盾先生的浮雕头像,眼睛快要被记者相机的闪光灯晃瞎。
领完奖,就是获奖作家致辞,四个人都要发言。
按照会议手册,第一个上去的是周达新,第二个是迟子建,第三个是孙朝阳,贾平娃在四人中地位最高,大轴。
老周的发言稿显然是认真准备过的,有点冗长。
孙朝阳和贾平娃回到座位后,老贾忽然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朝阳,保送不,我推荐一下。”
孙朝阳不解:“老贾,什么事?”
老贾道:“我们陕西一所理科211的院长,是行业大拿,按照你们网络术语是大神,不,是天神。他和我有很深的渊源,你娃娃三模三电如果有好名次,成绩还算过得过去的话,凑一凑,没准就保送了。我有六成,不,七成把握。”
孙朝阳惊喜,搓手:“这怎么好意思。”
老贾忽然叹息:“还是你刚才那句话说得对,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是当父亲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孙朝阳和老贾握手,二人同时想起自己的孩子,无限唏嘘。
很快,周达新和迟子见辞职结束,轮到孙朝阳上台。‘
主办方是这样介绍孙三石同志获奖作品《暗算》的:《暗算》解密了一段尘封了几十年隐秘历史,让读者知道还有这么一群人,奋斗在秘密战线,还有这么一群天才为了国家,在暗夜里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暗算》开创了一种新的题材,新的文学门类,达到了思想和艺术的新高度。
现在有请孙三石致辞。
孙朝阳掏出常编辑给自己写好的发言稿,照本宣科地念起来。
这份稿子也没有什么新鲜内容,不外是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文学创作生涯,是什么契机让自己写了这本《暗算》,其实也没有什么契机,都是老常瞎编的。
然后,又感谢了各单位领导,顺便感谢了一下老常他自己。
孙朝阳计划的是念完拉到,打完收工。
可读着读着,心中,前世和今生的无数镜头在闪过。
前世抛弃自己的女友,苦苦挣扎的租书店,阴风冷雨的四川;今生,骑着自行车去县城,然后摔到水沟里。在厂子工会里,在数九寒冬里,跺脚取暖写稿子。在苏州和何情在湖上划船,她在轻轻柔柔地唱歌。那画面,好像是金庸小说里的那首《无俗念》:“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两世为人,反差强烈。
终归是没有遗憾了。
此刻,多么美好。
重活一次,总算没白来。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感觉有热热的泪水沁出来。
这次颁奖典礼主办方是费了心思的,还有几个亮点。
比如,浙江这边还邀请了鲁迅先生的亲属和茅盾先生的亲属出席,和获奖作家们互动。
另外,作家和责任编辑还留下了金色手模。
晚会结束,已经是夜里十点,还来了一场烟火秀,好生热闹。
不过,因为晚饭吃得早,大伙儿都饿得不行。本来大家还邀约着宵夜,但回酒店后,却饿过了劲儿,加上年纪也不轻,都累得要命,索性睡觉拉倒。
接下来两天,他们又被组织参加了几场活动,和新朋旧友联谊。
足足搞了三四天,这才各自回家。
乌镇距离上海浦东不远,孙朝阳自然是乘车回去的。但在路上,却有一个坏消息,是聂天文打过来的,告诉他马奔和前女友郑宁宁达成谅解,赔了两百万,此事就此结束。郑宁宁母女答应马奔,以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再无交集。
孙朝阳大惊:“赔了两百万,怎么可能,聂天文,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我提醒你,如果你采取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聂天文嘿嘿笑道:“孙总,我是法律人,我是专业的,这事我绝对办得让你挑不出毛病。别人都达成谅解了,你唧唧歪歪什么,有意思吗?”
孙朝阳:“那不行,我不认为这样处理是对的。”
“那你得问马奔为什么同意和解了。”电话那头,聂天文笑得很奸:“七爷,接下来我们谈谈你和贾芊芊作品的版权的事情吧。”
孙朝阳冷哼:“我不跟你废话,那书西红柿文学网是不会签的。”
聂天文:“七爷,要不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没什么好考虑的,后会无期。”孙朝阳气愤地挂了摩托罗拉旋转屏电话。
因为用力,差点把屏幕都给掰了下来。
他念头很不通达,拨了马奔的电话。
电话那头,不等孙朝阳说话,马奔就垂头丧气说:“七爷,我心情很抑郁,我玉玉了。”
孙朝阳气得笑起来:“你郁郁了吗?我记得郑宁宁她们去医院开过诊断书,说她抑郁了,你有没有证啊?”
马奔声音听起来更颓丧:“是真的,这几天我失眠得很严重,睡不着起来练拳,一拳把衣柜都打了个窟窿,我认为我应该找心理医生,有没有推荐。”
听他心情沉重,孙朝阳倒不好说什么,这不废话吗,别说现在是零零年代,就算是二十年代,两百万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你想不郁闷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