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夫君，你疯了，他，他是你父亲，疯了！”
江兮涕泗横流的癫狂，分明身中迷药全身无力，却也要奋力扑到郁怀身边。
长鱼姣忽然觉得很可笑。
就这般静静看她痛苦，看她着急，最怨毒的咒骂向她席卷。
幽幽轻叹一声，长鱼姣转过头，在瑶光殿中环顾。
到底是失了耐心，最后随意拎过一只绣墩，在江兮不解的目光中，将绣墩压在江兮腿骨。
不平整也无妨，长鱼姣撩了撩浸透郁怀鲜血的丧服，就着压在江兮腿骨上，轻巧的绣墩，缓缓落座。
即便是在郁怀和江兮的惨叫声中，长鱼姣也听见了清脆的，如她一般的，腿骨断裂的声音。
倦懒的狐狸眼微微眯起，长鱼姣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
在院中的柿子树下，像梦一样娘亲抱着她，
“娘的珍珍啊，定会柿柿如意的。
掌上明珠，心间珍宝，这就是咱们明珍的由来。”
“江兮，疼吗？”
长鱼姣缓缓开口，江兮却疼到连咒骂都熄了声。
浑身无力的感受着腿骨断裂处，一寸寸蔓延，越来越痛苦的崩溃。
坐在绣墩上的长鱼姣越是轻描淡写，她就越恐慌。
“你，你放过我，放过我，究竟，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个问题，问的长鱼姣有些好笑。
“不是你们不想放过我吗？”
在江兮的哭嚎中，长鱼姣哼起了记忆中断断续续的小调。
腿儿轻轻的晃，连带着绣墩下碾压着的江兮的腿骨也发出咯吱咯吱碎裂的声响。
如亲人间亲昵的交谈，长鱼姣的声音轻而缓，不疾不徐，带着她独有的韵味，
“将我关在小院时，你总恨我不懂你艰辛，你为难，那时我总觉得不是这样，却也想不出话语来反驳。
后来在流浪中，我逐渐明白了女子生于世的艰难。”
“那你，那你就放过我，你不是明白了吗，你不是明白了吗！”
江兮哭的很丑。
在长鱼姣模糊的记忆中，她总是爱美的。
可她只顾着求饶，没有问一句，她是怎么明白的那些苦。
长鱼姣端坐在绣墩上，俯看江兮的眉眼逐渐写出哀伤，是为十二年前的她，那个幼小毫无反抗之力的她，
“江兮，我恨郁怀残酷无情，可我恨你，是因为你毫不犹豫的，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句话，就抛弃了我。
哪怕你，为我说一声不，一个不字，也好啊......”
泪水砸在地面，融合进血水中。
在无数杀死曾经的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的日夜，长鱼姣都想问一句，
“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我？”
只如今，看着腿骨在身下碎裂的江兮，长鱼姣也不需要她回答了。
因为她，就是无能懦弱。
轻轻叹了一声，长鱼姣站起身，将绣墩踢开，又用足尖碰了碰江兮的腿。
看她腿骨翻折，看她哀嚎恐惧，长鱼姣便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出了十二年前，她所说的话，
“江兮，知错了吗。”
“我，我错了，求，求求你，我的腿会断的，求你，求您，救救我......”
不一样。
到底是不同。
“错了，我没有求救，你也不行，没了腿还有手，爬出去吧，爬出去你就自由了。”
“不行的，我，我求求你，不要，我的腿会断的......”
真没意思。
长鱼姣微微侧头，眼尾上勾的狐狸眼流淌着几分不悦。
怎么不信她呢。
只要她爬出去，她就放过她。
怎么至如今，还是学不到半分勇敢。
抛弃血肉至亲时软弱无能，连自救都是这样。
“呵，随你吧，我又怎么知道我的腿还能治好呢。”
长鱼姣不再看地上的二人，只是走到香炉旁，灭了香，端起香炉，将其中的香灰倒在郁怀的下身。
“啊！放，放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比生吞活剥还要惨痛百倍，郁怀捂住伤处，哀嚎咆哮，长鱼姣视若罔闻，只是不紧不慢的将香灰尽数倾倒。
至灰尽，长鱼姣才将香炉一抛，砸落在瑶光殿的玄影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香灰能止血。
她不就是在救他吗。
哪有这么痛啊。
“真是矫情。”
充斥鼻尖的血腥气让长鱼姣有些作呕。
想了想，地狱太空，还应该找点人下去陪陪自己。
她喜欢热闹啊。
纤瘦的脊背如青竹挺立，缓缓走出瑶光殿。
立夏前一日，好晴朗。
有了蝉鸣声，还有翩飞的蝶。
日光暖的人贪恋，长鱼姣便容许了自己享受片刻。
很好了。
比那年阴雨绵绵好得多。
至少今日天清气朗，不会狼狈的倒在泥泞里。
朝瑾和长鱼野守在宸宫外，时间过去越久，他们便越不安。
直到沉闷的朱门开合声响起，他们才陡然松了一口气。
却在转头那一刻，惊到魂飞魄散！
素色丧服被刺目的鲜红浸透，连长鱼姣身后都有蜿蜒的血迹，
“姣姣！”
“妹妹！”
长鱼野这样张狂无拘的人，在此刻只能呆愣愣的立在原地。
颤抖着的手，怎么也无法拉住他的妹妹。
长鱼姣只是弯了弯眼，笑容天真，眸光澄净的好似被洗过的清空，
“去看看吧，朝瑾。”
朝瑾干涩的喉间有太多的关切。
他想问长鱼姣哪里受了伤，想问长鱼姣还好吗。
可是无需问。
不必问。
她不好。
朝瑾甚至隐有所觉，长鱼姣想支开他。
“姣姣......”
长鱼姣摇了摇头，侧身让开后路，对着朝瑾再一次开口，
“去见见他们。”
与朝瑾擦身而过的一刻，长鱼姣感受到了朝瑾的停留。
“姣姣，放手去做吧。”
他的满腔心事终究无法吐出只言片语。
衣袂翻飞，丧服的袖摆缠过龙袍。
怎么都是不相配的。
“哥哥，怕不怕。”
“姣姣不怕，哥哥就不怕。”
长鱼野好像在转瞬间就成长了。
眉眼间的神采变成了沉凝的冷意。
长鱼姣看着宫门外的长鱼野，想对他笑一笑，却最终无法牵起唇角，只是轻轻的与他说，
“陪我去一趟琼华宫好吗。”
“中郎将！”
跟在长鱼野身后的羽林卫被长鱼野猛的抽刀抵住喉间。
凶狼狠戾的眸色，杀意喷涌，羽林卫毫不怀疑，如果不是珍昭仪的制止，他会血溅当场。
“我想要一柄刀。”
长鱼姣指了指那个羽林卫身上的佩刀，长鱼野心中猛的一跳。
他见识过长鱼姣所有的面目。
冷静脆弱，杀伐果断和柔软。
他甚至隐有所觉长鱼姣想做什么，最终却只是忽的咧开嘴，笑容无比灿烂，将手中刀递给长鱼姣，转手自己抽了羽林卫的刀入手。
发上永远不变的两颗铃铛清脆作响，
“妹妹，终于可以为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