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前半生似乎还没有遇到过多么难迈过的挫折。
顺风顺水，天之骄子。
优渥的家境，父母的名声极好，几乎人人都在羡慕他。
从国外回家过年的时候，他见到盛澜清的第一面，其实是有点高高在上的不屑。
“澜清，你忙于学业。家里人一定又心疼又骄傲吧？”
他不好直接打听盛澜清的家世，于是就噙了最惯常的温柔笑容，状似关心。
盛澜清笑得很坦然，说道：“我是私生女，我爸妈都不管我的，他们巴不得我不回家。”
在那一刻，顾怀若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分不清盛澜清是自卑还是淡定，觉得她的面容倒映在满天的耀眼烟花里，眼眸灼灼生光。
闲暇时间，他常去看盛澜清练嗓子。
她只要一开始唱曲，清冷的五官都像被洗濯般充满灵气。
“澜清，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昆曲？”
他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忍不住想问她。
如果说盛澜清是美人，那么昆曲就是她的灵魂以及执着。
盛澜清想都没想，弯了弯眼就冲他笑：“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啊，喜欢就是喜欢了。”
顾怀若就没有多问，只跟着她笑，心底就觉得这个姑娘很有意思。
但这个“没有多问”，让他后来一直万分的后悔。
他怎么就没有再多问问呢？
他应该问问她的，比如说盛澜清，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盛澜清，你要怎么样才会更开心，才会再多笑笑？
你以后……喜欢过怎样的生活？
顾怀若注视着面前冰冷的铁栏，突然有些想笑。
他那些永远追在他身后的同学，望见他这样飞速堕落的样子，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顾怀若，有人来看你了。”
他怔怔地抬起头，被两个狱警带着，往外走去。
不管在哪里都好，这里的一切都让他窒息，未来是无望的，已经毫无前途可言。
“盛……澜清，我没想到会是你。”
顾怀若望着她，怔怔地出神。
她化了淡妆，穿了很正式的职场装，气质比上次见面更好。
“我刚跟席玉接受了一个采访，路过这里，就想着应该来看看你。”
盛澜清语气平静，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的结果，有我的一部分责任。”
“我当初如果不心软，如果更果断地拒绝你，你或许……”
顾怀若打断了她的话，轻声说道：“没有什么如果，我就是这样的人，你没必要为了我而愧疚。”
“从小到大，只要我表现得优秀，我就什么都可以从父母那里拿到手，拥有我想拥有的一切。”
“可是现在……”
他那对父母应该不会来看望他了吧。
盛澜清闻言，回想起顾老师夫妇三番四次地来找她闹。
好像只要她肯原谅，顾怀若就可以免受牢狱之灾，继续回去当他清名在外的大学老师。
后来……他们眼见着没有希望了，干脆就变卖了国内的家产，出国了。
顾怀若被他们抛下了。
“我一直都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顾怀若向前微微倾身，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
盛澜清一时无话。
她想起上次问她这个问题的人，还是大学时期的学长云汲。
在追求不到她的时候，他就恼羞成怒地四处宣扬她的身世，成为了盛华柔手里捏着的一把刀。
“没有那么多原因的，”她轻声说道，“我不喜欢你，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们之间无缘。”
“就像你，吃菜的时候也总有偏向的口味。”
而她恰好偏向席玉。
“我想过了，你出狱以后，当不了大学老师，还是有别的工作可以做。”
盛澜清认认真真地跟他探讨未来的规划，说道：“我们之间矛盾解不开了，所以我不能帮你太多。但是事情走到今天，我也有责任，所以我可以借钱给你，你可以拿去开一家花店、咖啡店什么的，再还钱给我。”
顾怀若最恨的就是她把什么恩怨情仇，都分得这样清楚。
“你就没考虑过席玉的心情？而且……”
他顿了顿，到底是战胜了私心，问道：“你自己呢？我这样对待你，你就不委屈，不想着要报复？”
盛澜清沉默了片刻，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已经报复过了，就比如你现在坐牢，这就是你应得的待遇。可是我不能不顾及我们过往的交情，不能把你逼到绝路。”
“至于席玉……”
她眉眼间都舒展了笑意，很温柔的，似乎无时无刻都浸在爱意里。
“他现在就在外面等我，他是不高兴我来见你。可是他更不想看到我不高兴。”
席玉现在知道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以前那些控制欲极强的行为，也没有了，整个人都平和了很多。
顾怀若深深地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不想报复，但是我却是很小气的人。我既不想祝你幸福，也不想看到席玉好过。”
在他追求盛澜清的时候，席玉的那些手段真的很膈应人。
只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让私底下这些被盛澜清给知道。
顾怀若相当坚信，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席玉应该是相当开心的一个。
“我去见了他以后，总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好。”
盛澜清上车后，席玉侧过身，细心地替她系上安全带。
“现在在监狱里，我不担心。我就是担心他过两三年出狱后，要怎样去面对跌落谷底的生活。”
盛澜清还是有些自责，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知道他现在的情况，都是他自己选择的，并非是我在逼他。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他本就应该好好地呆在大学里，生活平静又美好，不该是现在这样。”
席玉叹了气，轻声说道：“清清，抱歉。我实在很难共情他，现在都不能对他表示一丁点儿的惋惜和同情。”
“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但是说到底，他都伤害了你。”
盛澜清低低地应了一声，侧过脸去看车窗外。
医院救护车的警示灯闪烁
不断，警报声也异常响亮，在川流不息的车辆里飞速穿梭。
到处都是生老病死。
盛澜清收回了目光，闭上眼休息，以免过分的触景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