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朱见济的表态，于谦先是一愣，随即久久不语。
朱见济的想法虽然没错，但问题是，朱见济的态度有些让他不知所措。
在于谦看来，一个人当以诚信为先，心怀公正，方可托付重任，否则定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奸佞。
朱见济才五岁，就打着为国为民的借口肆意撒谎，指鹿为马，欺瞒天下，于谦对于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于谦却不打算放弃他，一方面是因为朱见济才五岁就能把江山社稷和民间风评全都计算在内，这种聪慧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就连当初王安石笔下的那个神童方仲永都远远不如，几十年后大明有这样的皇帝，强盛指日可待，只要朱见济可以不要太过阴暗就好，所以，于谦认为，朱见济还有很大的培养价值，如今的这种表现只是心性不定导致的，只要未来好好教育一番，让其做事情的时候可以堂堂正正，那就可以成为一代明君。
另一方面倒是简单许多，因为朱见济是朱祁钰的皇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于谦眼下也没的选。
想了想，于谦出声道：“殿下，臣想劝谏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见济看了看于谦，问道：“于大人对我这么做，感觉很不舒服吧？”
于谦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不敢欺瞒殿下，臣就是这种感觉。”
“为君之人，行事当堂堂正正，阴域诡计能不用则不用，如此方可服天下人心，安江山社稷。”
朱见济不说话，盯了于谦好一会儿，这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问道：“在于尚书的眼里，我刚才作的决定，就是阴域诡计？”
“正是。”于谦也不遮遮掩掩的，反正现在就他们两个人，朱见济又那么聪明，完全没必要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朱见济笑着反问道：“于尚书，你刚才也认为朝廷承认孙镗的谎言对江山社稷有利吧？”
于谦点点头，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朱见济继续问道：“那既然对江山社稷有利，对百姓民生也有利，那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会被人看成是阴域诡计呢？难道要对江山社稷和百姓民生都没有好处但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才可以做吗？”
“这个......”于谦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和后世对于谦的认知一样，历史上的于谦本就是一个一切为了大明、一切为了天下的名臣，而且其人持身极正，处事公正廉明，朱见济的作法明显对其人生观造成了冲击，难道为了做好事就可以不择手段？历史上可是有不计其数的反面案例啊，王安石就是一个例子。
“话不是这么说的。”于谦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当年半山先生养望三十年，深得宋朝神宗皇帝信任，实施变法，却在施政之时不择手段，强行推广，结果闹得朝廷内斗严重，国力大损，这才有了五十年后的靖康之变。”
朱见济惊讶道：“于尚书还考虑过熙宁变法啊？”
“不过于尚书是否考虑过，王安石的熙宁变法，其失败的根本原因真的是内斗吗？”
“不是内斗是什么？”于谦疑惑道。
当初不就是因为王安石为了变法，几乎将守旧派全都驱逐出了朝堂，这才引起的内斗吗？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朱见济笑着说道：“内斗只是导致熙宁变法失败的诱因而已，压根不是其根本原因。”
“那这根本原因是什么？”于谦问道。
朱见济收敛起笑容，缓缓说道：“这个答案先不告诉你，咱们来一点点分析，于尚书自己去推导答案。”
“我来问你，熙宁变法都有什么内容？”
于谦立刻回答道：“熙宁二年，立青苗法，三年立募役法、保甲法，四年立方田均税法，五年立市易法，六年立免行法。”
朱见济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么这里面最先失败的是哪一个？”
“青苗法。”对于这个问题，于谦也是没有犹豫，立刻便给出了答案。
“对，那么于尚书认为，这青苗法为何会失败？”朱见济继续问道。
于谦回答道：“贪官污吏横行，逼迫百姓借贷，然后又在不合适的时候催款还贷，有官员发现了这种情况，故而废止。”
朱见济点点头，说道：“对，但是于尚书想过没有，为什么贪官污吏会这么做？”
于谦一愣，旋即回答道：“这有什么原因？贪官污吏如此做事，自然是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是吧。”朱见济笑道：“那于尚书可研究过他们的利是从何而来的？”
于谦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可是从借贷的利息中贪腐？”
“不是。”朱见济摇摇头，说道：“若是贪腐，他们直接从府库和常平仓中贪腐，不是更方便么？”
“那是？”于谦问道。
朱见济回答道：“他们贪腐，是与地方士绅勾结。”
“贪官污吏强逼百姓借贷，然后又在青黄不接之时逼债，因为他们占据朝廷大义，所以百姓不得不从，那么这时候百姓要如何还上官府的钱款呢？”
“地方士绅那里。”这个没啥好说的，朱见济刚才都给出了答案，于是于谦立刻给出了答案。
朱见济点头道：“对啊，就是地方士绅手里借款，那么地方士绅给出的利息会比青苗法的利息高？还是会比青苗法的利息低呢？”
“应当是高的吧。”于谦回答道，不过他已经没有什么底气，因为他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朱见济笑道：“说的好，地方士绅的利息肯定是要高的，因为百姓必须向他们借贷，还上朝廷的借款，所以这里面的好处其实都被地方士绅拿走了。”
“但是于尚书不要忘记了，当时只要是在朝官员，基本上都是地方士绅出身，即便原来只是个平民，但是只要中进士当官之后，他们也都会转变成地方士绅。”
“所以，王安石变法，实际上就是被这些地方士绅利用了而已。”
“那这和当时的内斗有什么关系？”于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