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璟勉力起身,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他向后微靠,轻轻喘息着。
话音落下,他看到背过身去的叔父身影微颤,似乎很是诧异。
“十二万?”
燕丞相转过身来,看着榻上侄儿难以置信。
虽然燕璟称他一声叔父,但实际上燕府一脉是八十多年前的一个亲王分支,到如今与皇室血脉已经离的很远。
只是因为丞相跻身高位,辈分摆在这里,才被称上一句叔父。
“是,十二万。”
“如今南面的战争已经拉开战线,要想守住大梁的每一寸土地,要想尽可能牺牲最少的将士,就必须得有源源不断的兵马被送往边关。”
“大梁自开国便不允许郡县以及亲王侯爵私自豢养军队。”
“您想想,若是没有泾阳天军,大梁境内如今还有多少可用之兵?可有十二万之数?更何况还要继续往南面边境输送。”
“并非朕与元序胡闹,实在是局面若再拖下去,必是一发不可收拾。”
“盛元启,此人大逆不道!忘恩负义!怕是忘了先帝对他的看重和信任!”
须发皆白的丞相为此勃然大怒。
转而又有些恍惚:“他是如何养得起这么多兵的?”
即便是朝堂,养十二万兵马,那也是国库的一大笔银子。
“父皇给他的赏赐、岭南郡早些年因为大旱免掉的赋税、还有……这些兵士平常就是扮为百姓充当田军,一边从军一边种田。”
“这也是为什么,他暗中屯兵数载,朝中视察地方的官员从未发现端倪的原因。”
“此人太可恶,狼子野心。”
“如今南疆虎视眈眈,只要他敢发兵,大梁必定掀起内乱。”
“可是陛下何不再想想,是否有更稳妥的法子?”
“没有了,这是最好的办法,虽然的确有些……”
“但您怎么能让那位去冒险?”
“他是自愿的,朕可没有逼他。”
说起那人,燕璟疲惫的闭了闭眼:“若他因此死了……罢了,我希望他能活着。”
长乐宫中,天子与燕丞相的对话渐渐到了尾声,小老儿的怒气也在天子的劝慰下消了大半。
可当他拿着三军虎符从宫中离开时,还是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病榻上一脸憔悴的天子,想到了定北王府那个笑容狡黠的小姑娘,没来由又是一阵怒意。
这些年轻人!净整这些幺蛾子!
宫外的马车上,掂着手中沉甸甸的虎符,丞相吩咐车夫先到定北王府,行至一半,又是反悔。
“罢了,先回相府吧。”
他要先去找那臭小子算账,为这怒意寻个宣泄之人。
燕丞相回府时,丞相府的燕昭公子此刻正在自己院子里和红粉青黛的美人下着棋,他捻着一颗黑棋,正要落下,身后屋门突然被踹开。
燕昭吓了一跳,向后躲得很远,垂着头去看地上的门板,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半百老头子哪来的牛劲。
“爹,发生什么事了,您这么大火气?”
美人讪讪出门去了,院子中的下人也默契地退走,他们知道这位为外人面前儒雅的当朝丞相要教训儿子了。
似是想到什么,燕昭公子欲逃,却被老爹一把揪住。
燕丞相面沉如水:“臭小子,胆子肥了。”
“你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
“你不是要纳二十八房小妾,打死不娶正妻吗?”
“你以前那些个豪言壮志呢!”
“你半夜跑来说你喜欢盛家姑娘,说你要向御国将军府提亲,我和你娘听你这话,还以为你浪子回头了。”
“又是拜天又是谢地,忙里忙外开始着手准备你的婚事,聘礼更是让下人收拾着摆满了三座院子,结果今天告诉你爹我都是假的。”
“好小子,搁这等着我呢是吧?”
“今天我不打死你!就不是你老子!”
小老儿吹胡子瞪眼。
往常清雅安静的小院中,此刻只传出一声声凄惨叫声,最后燕丞相拍拍手,甚是满意地离开了院子。
可怜燕昭公子,为朋友两肋插刀,最终终究是落了一个被固执老爹动了家法又关了禁闭的下场。
不过燕丞相下手似乎并不重,燕昭挂着一身血衣跑到丞相夫人面前哭诉父亲狠心。
……
今日小雨已经停了,只是寒意来的迅速,谢兰时披了白裘才被徐中书放出院子。
谢公子挂念昨夜之事,算着小郡主应应当已经用过早膳之后,才到了云松庭。
还未踏入,却是被白芜荑拦住去路。
“郡主她不在院里,刚刚丞相来拜访,此刻正在正堂,谢公子去看看吧。”
谢兰时脚步顿住,虽然不解澹台元序见丞相为何要他去,却还是依白芜荑所说到了正堂。
屋檐下男子长身玉立,透过窗纸隐约看到一个鬓角斑白的中年人正逮着小郡主说教。
中年人身如劲松,眉宇间带着一丝儒雅,只是与那一脸怒容训人之时的神色极不相称,想必这位便是当朝丞相了。
此时,谢兰时明白了为何白芜荑会让他来此,原来是解围来的,他未曾犹豫上前轻叩门扉。
此事正堂内,战战兢兢听着长辈说教的小郡主微不可察抬头,燕丞相也停住了絮絮叨叨。
“晚辈过去看看。”澹台元序起身。
隔着门扉一道模糊的身影映入眼帘,小郡主眸光亮了亮,开门便看到了预料之中的身影。
来人微笑垂眸,丞相今日来的突兀,正堂之中不曾点炭火,然而见谢兰时一笑,向来惧寒的小郡主却觉得一丝春风入怀。
不等她开口,后者脸上挂上一抹忧虑神色:“演武场那边出了些状况,十几个兵士不知何故起了口角,后来又动了手,现在已经见血了,小郡主去看看吧。”
“这么严重?”澹台元序微惊。
她转头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稳如泰山的当朝丞相:“相爷,府上有事晚辈失陪了。”
“的确是不小的事,该忙就去忙吧。”虽然燕丞相微笑说着,但二人皆看得出来,那番说教似乎尚有些未尽的不满。
小郡主离开了,谢兰时则是进屋反手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