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8点左右，前来探视的家属们陆陆续续走完了，病人们也都躺床上准备休憩时，科室里值班的医护人员们则迎来了他们的休闲一刻。
程希站在前台埋头跟小护士们讨论夜宵吃啥，要不要一起拼单。
其中一个小护士极力推荐一家炸鸡，说它外皮香脆，酱汁香浓，鸡肉嫩滑富含汁水，她讲得绘声绘色，直让人听地流口水。
程希连吞几下口水，拍案决定：就买它了！
突然，身后响起一道雄厚的声音，“好好的饭菜不吃，净吃这些垃圾食品！”
程希慌忙转过身，惊讶道：“爸！你怎么来了？”
“查岗，看你工作认不认真。”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班啊？”
“你王姨说的。走，吃饭去，你王姨给你烧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程爸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保温盒，走之前，还不忘再跟那些跟程希差不多大的小护士们啰嗦一句：“少吃点那些垃圾货，不卫生！点点饭菜吃！”
“好好好，谢谢叔叔。”
程希冲护士们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转身老老实实跟在程爸的屁股后面往办公室走。
饭盒有三层，程爸一一揭开平放于桌面。
一层是米饭，一层是拼盘各类蔬菜，最下一层，也是空间最大的那层密密麻麻堆满了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
程希瞧地直发愁，嘟嚷道：“这么多，我吃不完啊......”
“这还有大半夜呢！使劲多吃点，你看你瘦成啥样了。”
说着，程爸抓起程希的手腕，捏了捏，本就纤细的手腕被他这样一比握，显得更是瘦骨嶙峋。
“我是吃不胖！我找许老仙瞧过了，是脾虚肝胃不合，得慢调。”
“许爷爷就许爷爷，什么许老仙，没礼貌！”
“好好好，许爷爷许爷爷。”
“别跟我插科打诨了，赶紧吃。我看着你，吃完啊！”
程希苦着一张脸，夹起块排骨往嘴里送，嘴中刚沾上点味，脸上立马换成喜滋滋的表情，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可再好的胃口也经不住那满满一盒的食物往里堆啊，还剩下三分之一时，程希终是放下筷子，任程爸怎么劝都摇头不肯吃了。
“我带回去，明日吃。”程希哀求道。
程爸点点头，算是放过了她，“都快三十的人了，吃个饭还这么不让人省心。”
程希小声嘀咕：“明明是您给我装太多了。”
“你换程望来，汤都喝干净！”
“他是男生，活动量又大，当然吃得多啊！”
“你大了，讲不过你。”
程希偷偷瘪了瘪嘴，不敢再回话了。
程爸把饭盒收起来，从荷包里掏出一张新银行卡递给了她：“听说程望要在你那住几天，你也给他请了家教......家教钱我们来出，多的就算是你的辛苦费了。”
程希见钱从不往外推，立马咧开嘴收了起来。
“你跟程望是姐弟，就是要像这样多来往彼此依靠，这样我以后才能放心的走。”
“您还年轻，瞎说什么呢！”
“我就说的话，人总有死的一天不是，看你们这样我就没遗憾了啊。”
“怎么，不惦记抱孙子了？”
“婚姻这事得随缘，也得看你自己。我们不强迫你，你就算不嫁，爸爸赚那么多钱干嘛使的，还不是为了你跟你弟。”
“王姨下午才跟我说了这话的，您又来说一遍。难怪您俩是夫妻啊！”
“你这孩子，跟你说不成正经的话。小希啊......其实你王姨那人，心不坏，挺好的。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年轻的时候都爱想着自己，一不小心就做出许多后悔的事来。你王姨嫁给我这么多年，从没买过一件过千的衣服，冬天的肯定不能算啊......在吃穿上她从来不过分追求，晚上没吃完的剩菜，她都是留着第二天早上自己过早了得。她没银行卡，微信里头不超过五千块，没啥大事也不会找我要钱。那么多钱，不能只给程望啊，还不是有你的份......”
“这些我都知道，爸。”
“我不是帮她说好话，你们还要相处那么多年的，万一以后你结婚了，有宝宝了，跟婆婆合不来，还不是可以让她帮忙带。她自己私下跟我也常提这话，但怕说了你会误解，就没当你面说。”
“我懂爸，那些都过去了。我早就想着，只要你跟王姨在一起过得好，我就好。”
“唉......你从小就懂事。那个时候我决定留下程望是因为我们找医生看过，他是个男孩。我想着你一个姑娘，在世上难免受些欺辱，有个弟弟能保护你就大不一样了。以后去婆家，他们都要掂量着对你，否则你弟弟一拳就打过去了！你看你妈妈，她们几姊妹都是因为没个哥哥弟弟，所以个个出嫁后都被婆家欺负。从前村里头这样的事可多了！”
“所以你才敢欺负妈？”
“什么我欺负她啊！你问问她，是不是她欺负我！前两天还找我要钱呢，说给我生了个那么优秀的姑娘，她什么都没得到！你自己好好想想，离婚的时候，我事业刚有起色，哪有什么钱，还不是给她买了套房子。是她自己不脚踏实地的过日子，早早就把它卖了败掉了！对了，你知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跟那个叔叔在一起啊？”
“不知道，我好久没跟她联系了。”
“你妈啊......飘了一辈子。没事啊，还是跟你妈联系联系，毕竟生了你一场。”
“好，我知道了。”
程爸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惊叫道：“哎呀，电视剧都放了大半集了！”
他提起保温盒，跟程希连连摆手告别：“我走了走了，不然第二集都赶不上！你好好工作，多注意身体，没钱就跟我说啊！你弟的事也多上上心，好好劝劝他，要当篮球教练还不如跟着我干！”
“哎呀，爸，您就随他去吧！人都是要自己吃亏后才会成长，而且他万一有自己的规划呢？请尊重子女好吗？您别管了，他反而叛逆，跟您们不亲近了。反正您有钱，就让他折腾下呗。”
程爸叹口气，又急着要走，略微一思忖，便道：“行行行。你弟请了个好说客，说不过你。我走了，别送别送，没事多休息下！”
程希倚站在门边，目送程爸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手伸进荷包摸了摸那张温热的银行卡，露出会心一笑，哼着歌进了办公室。
她很庆幸他们没与她说“对不起”。那声郑重其事的对不起，道出来的不是亏欠是距离。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早就不需要“对不起”了。
此夜漫漫，但很好熬过。
次日程希下班回家时，程望已然悠然躺在沙发上吃着她的零食看电视了。
程希连上24小时，累的像一条狗，沈意听见动静从厨房赶出来，拥着她，正要说些什么，程希瞥见程望看了过来，慌忙挣开他，努力站稳挤出一个笑容，低声道：“我弟在呢，你注意点。”
哪知沈意充耳不闻，一把将她拉入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戏谑道：“我都是gay了，怕什么？”
“......你怎么知道了？”
“许灿告诉我的。”
“他个吃里扒外的！”
“这里没有外。”沈意半拥着她往沙发走去，“好了，你赶紧休息会吧，一会就可以吃饭了。”
程希是一点力气都不想再使了，她一屁股将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里，眼皮子上下直打架。
“姐？”程望赶紧把杯子递给她，让她喝点水提提神。
程希接过猛灌一大口，水下肚后，人的确瞬间清醒不少。
“我上课犯困时，就喝水提神，贼有效。不过，你经常上连班吗？太伤身体了吧。”
“偶尔吧......这次是帮同事顶班。”程希仍觉无力，脖子斜靠在沙发上，转头看着程望，低声道：“不过，你晚上睡哪啊？”
程望飞快瞟一眼厨房，凑近程希，露出一脸奸笑，说道：“沈意哥是gay,我虽不介意啊，但肯定是不能同他睡的，你无所谓啊，你们关系那样好，一张床上凑几晚算了呗！”
“......这就是你想的万全之策？”
“对啊，谁也睡不到地上。”
“我谢谢你啊！”
“怎么，你不愿意啊？”
“他毕竟是个男的啊，你脑子里都在想啥啊！”
“可他不喜欢女人啊......”
“......”
程望见程希百般不情愿，小心翼翼继续出谋划策：“那要不你打个地铺，我睡地上？”
“没多的棉絮.......”
“那只能委屈你了，姐。”
“.......”
“你总不能让我献身于他吧！万一他见色起意，我跑都跑不了。”
“你要相信你沈意哥，他不是那样的人。况且你可以叫我啊......”
“我不，心里膈应。”
“我也膈应啊！”
一场谈判下来，程望瘪嘴程希哀嚎。
“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沈意出来了，他两手端着菜盘子问道。
“我们在讨论晚上谁跟你睡......”程望怕说错话，措辞找借口都分外小心，一张俊脸憋的通红，“那床小，咱们个头都大，挤不下......我提议让我姐跟你睡，你觉得呢，沈意哥？”
沈意放下手中菜盘，一步一步望着程希慢慢朝她走过去，眼中的笑意，直教程希瞧的背脊发凉。
他走到程希跟前，极具温柔之色说道：“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毕竟我是gay，对女人丝毫没兴趣。”
“......”
程希此刻只想扇自己几巴掌，当时她怎么就想了这么个破借口呢！
吃过晚饭，程希实在困的不行，简单洗漱后翻出一床被芯套上就先睡了。等她一觉醒来，沈意已躺在了身旁。
程希一动不敢动，在静谧的黑暗中，细细捕捉他的呼吸声。
夜里的沈意，发出的声音是一种平缓的低沉，一听就知道是位成年男性。
程希深吸一口气，床上一点异味都没有，反而处处透着股清新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程希忍不住笑了起来，心跳像一匹漫步在春天草地上的稚马，每一步都掷地有声，让她莫名觉得舒心。
“醒了？”
“你，没睡？”
“睡了，感受到你的动静，醒了。”
“你睡眠真浅。”
“因为你在旁边。”
程希脸上如火烧，心跳加速，拉起被角遮羞似的半蒙住脸，躲在被子里痴痴笑着。黑夜有种魔力，易让人以心示人。
“小希，我能牵着你的手吗？”
程希没吭声，但头却埋的更深了。
她感受到被子被掀开一个角落，先是冰冷的风透进来，随后是一只温暖的大手，小心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那片被风吹过冰凉的地方瞬间暖和了起来。
“你不困了？”
“不困了。”程希小声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诱人的羞涩。
“小希.......”
“嗯？”
“真是难熬啊。”
“什么？”
“男人本性。”
刹间，程希的脸更烧了，红晕直弥漫到耳后脖子根，“你说这些话，还怎么让人睡觉。”
黑暗中，她听见沈意低低笑了起来，那是一种爽朗的笑声，被子里，沈意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快睡吧，我不逗你了。明日你还要早起上班。以后这样的连班能避免就避免吧，我瞧着心疼。”
“没办法呀，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
沈意轻叹一口气，踌躇着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再次握紧她的手，轻声哄着她：“睡吧，小希。”
“我不困呀......沈意，你哼点歌哄我吧？兴许我听着会犯困。”
“好。”
沈意侧过身子，看着程希，一手牵着她，一手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哼唱着。
曲调舒缓轻柔，是程希从未听过的，她慢慢闭上眼睛，小声呢喃着：“沈意，这调调真好听......以后你常哼我听吧？”
“好。”
“沈意......我困了，你呢？”
“那赶紧睡吧，我等你睡着再睡。”
“沈意......”
程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沈意很想知道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可程希的呼吸是那样的轻柔，落到他脸上，像云朵从此路过。
沈意伸出手，小心翼翼拂过她的脸，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巴，最后再恋恋不舍收回。
他就那样静静的望着她，轻叹一口气，那口气很轻很轻，飘上天空，化作了一相思朵云。
次日程希伸着懒腰从卧室出来，程望躺在沙发上对她招手，等程希走近，嬉笑低声道：“怎么样，睡得还好吧？”
程希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道：“好，怎么不好。能跟美男子同床共枕，真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不用感谢我哦，放心，我绝对会保密的！”
“还感谢，我不打你就不错了！”
程希要上班，懒得与他拌嘴，说了两句去洗漱后走了。
等到下班时，宋远清不知怎么出现在科室里，董映辉看见他，也仅是打了个淡淡的招呼。
程希凑上去八卦：“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宋远清尴尬笑了笑，：“没有啊，可能是跟我玩腻了吧。”
“你今天来科室干嘛？”
“我打算去看看程望，想着顺路把你带回去。”
“真靠谱。”
程希一巴掌拍他肩上，向外走去。宋远清笑嘻嘻追上去，一路上东侃西聊很快就到了桃园。
沈意看见程希身旁的宋远清时，明显一愣，未等反应过来，宋远清嘻嘻哈哈率先打起了招呼，“哥哥好，我来探望下程望，听说他在这。”
“我下班的时候他就等在科室里了，说顺路把我捎回来。”程希接着解释。
沈意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他点了点头，朝厨房走去，“好，那你们聊会，很快就开饭了。”
岂料宋远清大步追了上去，也跟着进了厨房，“哥，我打包了些菜和一锅皮蛋瘦肉扇贝粥，你不用准备太多！”
说完，他将手中的一直提着的包装袋放到台面上，将打包盒一一拿出来摆放整齐，大大小小不下余5个，“这家粥做的很棒，菜也不错，你天天做饭，偶尔休息下换换口味吧！”
“真实靠谱啊，小伙子！”程希眼冒精光，赞赏道。
她挤进他俩之间，打开其中一个打包盒－－是裹了鸡蛋煎炸过的锅烧豆腐，颜色金灿灿的，格外诱人食欲。
她抓起一块丢进嘴中，囫囵嚼了几下吞下肚，连呼好吃。
“姐，我也要！”沙发上的程望扯着嗓子迫切急了。
“那吃饭吧。”沈意淡淡道，眉宇间喜怒皆无。
他拿出一些碗盘，准备将菜倒装进盘中，程希伸手拦住了他，指挥宋远清将饭盒端出去，“别麻烦了，事后还得刷盘子，忒烦。”
“好。”沈意低着头，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几个月未剪的长发落下来，遮住他落寞的脸。
沈意程希前后脚出来时，宋远清已经扶着程望入座了。
席间，宋远清关心起晚上他们如何安排床位一事，程希呛咳一声，程望赶紧出声解释：“当然是我跟沈意哥睡，姐睡沙发！”
“我知道，我是说，你们俩睡一起不挤吗？”
“不挤不挤，就算有点挤，但天冷嘛，挤挤更暖和。”
“你跟沈意哥从前见过吗？”
程希又呛咳一声，但这次呛地似乎有些狠，咳个不停。
沈意坐她旁边，连忙伸手帮她拍背顺气。
程希顾不了那么多，生怕不明所以的程望说漏了馅，边咳边着急道：“没有没有，都不是一家人去哪里见！”
的确不是一家人，在程希的说辞里，沈意是程妈那边，而程望是王姨的儿子。何止不是一家人，说陌生人也不为过。
“哦~如今程望住这里，叔叔知道沈意哥的存在了吗？”
“不知道！”
宋远清不知为何程希语气突然变得凶狠，只听她继续用那恶狠狠的语气说道：“所以你别给我说漏嘴了！”
宋远清张嘴还欲问些什么，却突然被一块菜堵了嘴，那是程希塞进去的，动作迅捷又粗暴，筷子尖尖还戳到了他的牙龈。
“赶紧吃饭吧，哪来那么多问题！”
程希语气极度不耐烦。可宋远清丝毫不介意，痴笑着咀嚼口中的食物，全程再没说过一句话。
饭席散场后，程希不敢让宋远清与程望单独相处，生怕沈意身份信息对不上引人怀疑，于是便紧随其后，宋远清去哪，她跟去哪。
就这样，她依旧提心吊胆。
过了没多久，见他俩似又要就沈意展开一轮新话题，便赶紧打发宋远清走了。
走后，她仍心不安，挨着程望坐下来，再三叮嘱：“宋远清日后再要与你谈论沈意，不论是什么你一概都说不知道！”
“为啥？”程望不解。
“你沈意哥不喜欢被人当做谈资。他性取向的事，与我共床的事......总之说多错多，还是尽量避免提起他吧。”
“好。不过，姐，我总觉得今晚沈意哥情绪不佳，是不是......”程望朝程希勾了勾手指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是不是他看上了远清哥啊？”
“......可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