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鬼沉默半晌，又问：“你是真的想救人？”
她的眼似琉璃珠子，光彩夺目，像是看穿了霜华藏起来的那一点小小私心。
霜华一怔，接着挺直脊梁，直视着泥鬼：“娘娘，我并非没有私心。但是城主是好人，是从前我爹娘口里天大的善人，我爹娘不会看错人的。而且，而且娘娘，他就是几年前埋我的人。”
泥鬼一愣，似乎不相信会有这种巧合。
“娘娘，我惨遭山贼杀害，是他路过将我埋在土地庙前，免我做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又是娘娘为我重塑肉身，免我魂飞魄散。我想报答娘娘的恩情，陪伴娘娘度过山中岁月，同样我也想报答他。”霜华满目认真，至于她那一点私心，在大恩面前不足挂齿，“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倘若他祖父都不在了，那他就与我一样，只能独自在人间游荡了。”
良久，泥鬼才叹息一声：“你讲的情况我从前从未见过，倘若是鬼魂索命，能躲开你眼的怕是厉害人物，我无能为力。若只是病入膏肓，我这有一味药，可治百病，你拿去救人吧。”
“多谢娘娘！”霜华喜极而泣，连磕了几个响头，接过泥鬼送来的药，包好放在怀里，转身又冲进了雪地里。
哪怕是在小鬼的帮助下，霜华下山的路也不好走。等到跑到山下，双脚鞋袜已经完全被血水浸湿，像是踩在冰上，每一步都沉重非常。
她的模样实在是狼狈，像是在雪地里挨了打，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霜华死死捂着怀里最后的希望，朝着城主府狂奔而去。
城主府大门紧闭，连个守门的侍卫都没有。
她拍响了大门，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
那开门的下人认识她，侧开身一言不发地放她进去。
见下人一脸悲戚，霜华心中一咯噔，跑得更快了。
靠近城主的院子，就能听到细碎的哭声。
不可能，不可能的！这才过去多久啊！
霜华双眉一皱，越靠近院子越胆怯。
等看到院子里跪着几个老仆在掩面哭泣，她顿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走。
她，她明明已经很用力在跑了。明明才过去一个多时辰，为什么为什么没赶上呢？
霜华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说不定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别自己吓自己，亲眼确认才行。
将救命药从怀里取出来捧在手里，霜华穿过跪在地上的老仆们，径直走进城主的卧房里。
“我，我有救……”她刚想扯开笑容，想要给夜书怀一个大大的惊喜，嘴角翘起的弧度就僵在了那里。
屋子里，夜书怀跪在地上，与身边的一个老仆在替城主收拾遗容。
听见她的声音，夜书怀回过头看了一眼，继续替祖父整理遗容。
等收拾好了，他才起身，走到霜华面前。
看着她满是污渍地裙子和吸满了水的棉鞋，问：“你这是去哪儿了。”
霜华手里还捧着药，抬头见他眼眶通红，眼底满是血丝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眼泪哗啦啦就流了出来：“我！我已经跑很快了！我都没有停下休息，我就怕我慢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慢了啊！我呜呜呜呜！”
她张大嘴巴毫无形象地大哭，反而将夜书怀吓了一跳。
他低头看到霜华的双手捂着什么，伸手去掰，从她手里挖出一棵还带着温度的草药，再看她一身雪泥，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蓦然湿润了眼眶。
“娘娘，娘娘说能救命的，什么病都能治的，可，可……”霜华哇哇大哭。
夜书怀心底忽而生出一股冲动，他的身体也顺从的这股冲动。
将少女揽进怀里，她哭得全身都在发颤，夜书怀摸着她的长发闭上眼，泪水无声落下：“霜华，霜华，我……”
最后是霜华哭到打嗝，差点喘不上气来，夜书怀才将她安慰住。
老城主病故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夜书怀忙着准备一切，布置灵堂，准备寿衣棺材，发丧。一切一切都压在他的身上，忙的一刻也不能停歇。
看着他累到垮掉的背影，霜华又红了眼眶，攥着袖子擦了把鼻涕眼泪，看着手中的草药，她突然走到廊下，高高举起草药，就要扔进湖里。
手举到最高处，僵在半空好一会儿，又无力地收了回去。
泄愤又有什么用呢？又换不回城主的命。
夜书怀将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得到了来往客人的称赞。到了夜里，客人离开，偌大的城主府里顿时空了下来，平日里走来走去的下人也都不见了影子。
霜华到灵堂去寻人，见夜书怀身穿麻衣，跪在棺材前守灵。
他身前的火盆吞掉扔下的纸钱，时不时蹿高的火舌，将他一张脸染上斑驳光影。
才短短几日，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这期间霜华一直不曾离开，帮着准备东西，也在暗暗担心夜书怀的身体。
敢在这时候来灵堂的没有其他人，夜书怀甚至头都没抬一下：“来这边，这里暖和。”
他又扔下一把纸钱，火更大了。
霜华在火盆前跪下，也抓了把纸钱往火盆里扔。
夜书怀轻笑出声：“我祖父可只有我一个孙儿。往后，我就只能是一个人了……”
望着他被火光照亮的那半张脸，霜华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听到自己说：“我陪着你，以后我都陪着你，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麻衣下修长的大手一顿，接着揉皱了手中的纸钱。
男人抬眼看过来，眼底的火光愈发刺眼。
“你会陪着我？”
“我陪你，夜书怀，我陪你一辈子。”她抓着裙子，紧张的手心直冒汗，但丝毫不退缩，直视着对面那人的眼，清清楚楚喊出了他的名字。
“噼啪”一声，火苗炸开。
霜华的身子被男人死死搂住，她低头，男人的脑袋埋在她的臂弯里，感觉到衣袖上晕开一团团湿意，好半天，她才听到男人闷声说道：“……好。”
“然后你们就成婚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先开的口！”瑟瑟双手托腮，一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