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舫已靠在长安码头，一眼就能瞧见长安城的繁华富贵，明明只有短短几步路，朝颜却走的越发沉重。
沈十推开门，恭敬示意她进去。
朝颜不自觉长呼口气，才敢踏入屋内。
屋内坐着一灰墨色衣衫男子，年岁比沈知行瞧着年长许多，但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虽一见她入屋就微笑着，只那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却浑身散发着一种瞧不透的儒雅的气息。
朝颜不敢再瞧，手心发汗，恭敬行礼：“民女见过沈大人。”
沈归远嘴角含笑瞧着她，温和开口：“坐，不必拘束。”
朝颜这才坐下，不知是不是这茶室实在太过低矮，她竟觉得喘不上气一般。
沈归远一眼看透她的紧张与局迫，未先开口，不急不慢替她倒好茶：“听闻你外祖家是茶商，可品品，这是何茶？”
朝颜双手恭敬接过，自己的底细因早就被他熟知，躲是躲不过的，遮面细品：“回大人，若民女未品错，是吴兴紫笋茶。”
沈归远点头：“饮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者，乃斫、乃熬、乃炀、乃舂，贮于瓶缶之中。以汤沃焉，谓之痷茶。以往年少时，总不喜这饮茶，只觉规矩太多。不知何时开始，才真能体会饮茶之趣。”
朝颜听此，不知该如何答话。
沈归远品了一小口继续说道：“朝家娘子你此次去北疆，知他全貌后，可有对他有其余感触？”
朝颜懂了，在借茶喻她，内心酸涩缓缓开口：“民女知，不敢生其他贪妄，请大人放心。”
沈归远声音并无太大喜怒：“那年，他在北疆听闻先父重病，请职上书多次回长安，均被驳回，直至先父逝世，才得了道圣旨将其召回，圣旨是当夜到北疆的，他人却是在次日凌晨就到的长安，无旨入长安，已是大罪。过后问其，他知悔恨，悔恨的却是为何不早些下决定回来。”
“与你婚约，亦是完全在我意料之外，对你这般上心，更是让自己有了软肋。北疆苦寒，他亦能无名无姓在那多年，我几句话他便前往姑苏行随时掉脑袋之事，又因沈家，甘愿摘掉官职回北疆。却在临走前，再三告知我姑苏朝家女乃他认定了的心上人。”
“即使你甘愿放弃，他亦是不认。他的脾气秉性，是明知危险，却从不会放弃任何，偏要去博一次。他重情重义，却做事冲动，虽思虑周全，但总爱剑走偏锋。他的生活里，是以情义二字为准则，若不是姓沈，早已不知尸首何处，但也是因为姓沈，才让他这般为难。”
“世上所行无非钱权二字，沈家能庇护其，全是因权一字。若他不姓沈又该如何立于世间？”
朝颜听其，手心出汗。
“朝家娘子，你如何所想？”
朝颜如鲠在喉，与沈归远的谈话，从进屋开始，她便已经输了，不管如何，她与沈知行终究是不对等的：“民女会牢记自己身份，此次回姑苏，各归其位，不会让大人为难。”
沈归远笑笑摇头：“我在越敬王处听闻你棋艺精湛，心思玲珑，北疆之事，你短暂接触，也可猜的七七八八，今夜怎不知我所说何意？”
朝颜本心如死灰，听此一话，有些骇然抬眸。
沈归远却抬手拾起一旁棋篓内的黑子先下：“许久未与人下棋，让老夫也领教一下你的棋艺如何？”
朝颜只好拾起白子，紧随其后。
下到一半，朝颜发觉自己与沈归远目的竟都是为让对方获胜，执棋的手顿了又顿，心里对其生出一丝怕意，更是不知沈归远今夜到底是何意。
“在你瞧来，长安沈家是何身份？”
听他询问，朝颜一边心思在棋盘上，一边揣摩其话思虑应答，思掇后答道：“鸣钟食鼎，乔木世家，高门大族，世代高贵。”
“如此高门显赫，为何沈家三郎只能屈于北疆，甚至军功赫赫，依旧默默无闻。”
朝颜不敢瞽言妄举：“恕民女愚笨。”
沈归远未像上次朝颜与越敬王夜谈那般，直接点她是讳莫如深，反而挑明：“你在合县，教治郭三娘子那话，便已是答案。”
闻言，朝颜心里更加如坐针毡，停下下棋的手，叩罪：“是民女口不择言，望大人恕罪。”
“真如王爷所说，动不动就谢罪，九鼎不为足重，何错之有？快些起，今夜莫再叩罪了。”
朝颜这才继而坐下。
“你与他秉性真真是两类人。知他在北疆与郭家走的极近，我本担忧他与郭家之女从小认识，称得上青梅竹马，怕他做出冲动之事。而后他去姑苏，不过短短月余，反倒心系与你，缘分二字妙不可言。”
朝颜今夜比跟越敬王谈话时还要沉默寡言，聊了这么久，她都不知沈归远意图。下棋过后没有一开始的紧张，思绪越发冷静，若是警醒她，不至于亲自而来，她的身份，沈家只需微微动用势力，钳制住朝家，她便能懂，也绝不敢再与沈知行有何瓜葛。
沈归远却亲自在她回姑苏的路上拦住她，与她夜谈，还有之前那句：今夜怎不知我所说是何意？
到底目的是为何。
“沈家不会与郭家结亲，你的身份亦不是问题。但士农工商，反倒是你很介意士，也更在意商，如若我同意他娶你，你可愿放弃你朝家，嫁到长安？”
朝颜若有所失，她内心不愿的她知晓，他的生活对她而言太过惊骇，在姑苏，她与杨家斗都已是难为，更何者一商贾身份来到长安，届时再多的爱意都要被消磨殆尽。
沉默摇头。
沈归远继而说道：“如若不弃，那你可愿？”
朝颜惊愕失色，怎么可能，一个女子在世俗眼中抛头露面已是不妥，何况是世家贵族。
“此问我也询问过他，他比你胆量大，思虑更浅显，却道出事实：沈家本就不好再与世家结亲，他在战场也不能真正有所作为，除却一个沈字，他入赘朝家又有何？”
朝颜越发糊涂沈归远今日意图。
沈归远却放下黑子，看着棋面，倒是真心一笑：“朝娘子棋艺精湛，赢了。”
朝颜这才注意到棋面，果真是她赢了，一直避免此，沈归远却还是让她赢了。
思虑再三，朝颜放下白子开口：“大人才是棋艺精湛，是民女输了，恕民女愚笨，大人深夜前来，意图何许？”
沈归远替自己倒杯热茶，品完后才说：“圣上为表彰姑苏商贾善捐药材，特意颁旨，请姑苏之人来长安受表，其余人已随姑苏刺史不日便进长安，剩余之事会由人告知你。至于我今夜来找之你意图，朝娘子你可好好思虑，我今夜问你这几个问题有何关联。”
说完后便起身，朝颜只得恭敬送他离去。
久久坐在茶室，望着面前这棋盘，神思烦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