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
解雨臣说要那镯子看看，不到一小时就遣了伙计来，将那镯子连同绒布袋一齐收了。
还郑重其事的，锁进一鳄鱼皮小保险箱里，看得吴邪愈发郁闷。
很快，杭州的阳光也结束了，换上了冷雨涔涔的天气。
吴邪斜瘫在沙发上看玻璃窗上的雨珠，郁闷与懊悔交织。
他拢共就这么一个筹码，还没讨个好价钱，总之是年关难过。
仿佛要配合他的心情似的，手机‘嗡嗡’的震动，混和着雨声，将气氛烘托的更加焦躁。
吴邪斜眼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三个字——
“张海客”。
竟然还是视频通话邀请。
张海客那张脸，简直让人不敢想。
所以他想也没想，就直接摁了拒绝。
接着叹息一声，又另回了个语音通话邀请。
那边很快接通了，传来了不那么愉快的声音：
“吴邪，批个条子。”
吴邪一皱眉，问他，批什么条子？
“你说呢，快过年了。”
吴邪反应过来，往年这个时候，张海客定会找他批条子见闷油瓶。
目的，无非是请族长回本家过年。
族长若是没时间亲自莅临，开个视频会议，露个脸也行。
再不然，通个电话，给兄弟们来两句新年致辞总可以吧？
张起灵很烦那些陋规旧习，肉眼可见的不爱搭理。
吴邪则是乐得借机狠敲一笔。
这档子美事，搁往年，他自然不会忘了。
开玩笑，谈什么忘？！那简直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张海客的新年大礼包好吗！
可是今年，闷油瓶不是已经回本家了？吴邪疑惑。
就在他疑惑的那么几秒钟档口，张海客也反应过来了。
“吴邪，族长人呢？还在吴山居吗？”
“当然。”
“我看看。”??
“你想看就看啊。”
是了，就是为了看看，才来批条子的。
那边安静下来，应该是暂时稳住了他的试探，吴邪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因为自己稍稍的犹豫，便判断族长很可能不在吴山居，这张海客当真厉害。
也幸好自己反应快，没说漏嘴，不然这牙祭就要泡汤了。
吴邪想，闷油瓶回了本家，张海客却依旧找来批条子，可见他对此毫不知情。
是闷油瓶故意避着他？还是，他压根没回去？
“批条子还是老价钱。”
“嗯。”
那边刚想挂电话，吴邪赶忙又说：
“等一等，有个人，正好跟你打听下。”
那头冷哼了一声道：“跟我打听人，也是有价钱的。”
“条子给你八折。”
“啧，吴邪，这么多年了，也不说白送我一张，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吴邪右眼皮直跳，心想这破财运怕是躲不过，便又说：
“那要看你提供信息的价值了。”
那头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吴邪于是问道：“张傲月，你认识吗？是不是张家人？”
“不认识，没这个人。”
“你确定？”
“确定。”
那头回答的很肯定，令人失望。
“原价，没得商量！”
“吴邪，你怎么这样，‘没有’本身，也是很重要的信息。”
吴邪一愣，心想，有点道理。
张海客不认识，说明阿风不是海字辈的外家人。
他说张家没这个人，至少说明‘张傲月’这个名字，根本不符合张家的取名规律。
那头见他好半天没反应，大约是觉得他心有不甘。
“好吧，跟你不同，我是个厚道的生意人。”
张海客叹了口气道：“说说吧，还有什么别的特征。”
吴邪想了想，说，这人的随身兵器，是上古名刀大夏龙雀。
他将‘形象气质和张起灵有七八分相似’这点给隐了，只说，身材中等，长相端正。
这次张海客没有立刻回答，是认真想了，然后很认真的回答他：
“没印象。”
又补充说：“人没印象，刀可以遣人打听一下。”
吴邪怕他真打听出什么事来，赶忙摆了摆手说：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私人恩怨而已。”
一听和族长没关系，张海客立即失了兴趣，又准备挂电话。
“等等。”
吴邪到底不甘心，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的问：
“张家……只有一个张起灵吗？”
“吴邪，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头正欲发难，又突然停顿下来，片刻，接着问道：
“难不成，有人冒充张起灵？”
吴邪一惊，心叹，这张海客真是比猴都精。
便只得回答说，之前另一个队伍里出现了‘张起灵’的名字，却又不是小哥。
到底害怕张海客介入，他刚想糊弄几句，诸如“不是大事”，“估计是个小啰啰”之类。
哪知那头回说：“所以私人恩怨，就是这人冒充了族长？”
然后他笑了起来，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没事的吴邪，这种事以前也是有的，小丑而已。”
竟然反倒是在安慰他！
吴邪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一时无话。
就在张海客已经准备第三次挂电话的时候。
“阿风！”
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吴邪突然道：
“阿风，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他很明显的感受到，对方又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吴邪，咱们还是先来谈谈价钱吧。”
张海客再次开口的时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有门！吴邪浑身激动的不行，立刻回道：
“好说，条子送你。”
半晌，那边没反音。
怕他反悔，吴邪又急道：“这样，也别条子了，让族长回去过年！”
“真的？”
吴邪狠狠地点了点头：“放心，包在我身上。”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清脆的翻盖声。
“关于另一个张起灵……”
他能想象，张海客此刻，正叼着一支烟。
那烟如同一把尘封的钥匙，正缓缓打开一扇神秘的大门。
毫无疑问，张起灵有且只有一个，张海客说：
“但是你知道，族长这代，是极其特殊的。”??
吴邪点了点头，明白他所指。
上一代族长死于非命，全族信仰崩塌，汪家的迫害，家族内斗，四分五裂。
因为这些特殊的原因，张起灵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香饽饽。
一时，反倒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替死鬼。
“这个位子，原本轮不到族长头上的。”
吴邪忙问：“也就是说，在小哥之前，有另一个张起灵的候选者？”
张海客笑了笑，说，你很聪明嘛。
但不是候选人，这个人，真真正正做过‘张起灵’，只不过时间非常短暂??
这个人是谁？是阿风吗？吴邪想。
像是明白他想法似的，张海客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
准确来说，是没见过他成年后的样子。
张海客回忆起那唯一的一瞥，那是在十多岁的时候。
张家本家，过年之后不久的某天。
那天，几乎所有的内家、外家的孩子，都站在祖宅的诺大的正厅里。
是因为个什么事呢？大约是拜年吧，具体的他也记不清了。
毕竟年代已经可以用‘久远’来形容。
少说几十个孩子拥挤在一个空间，却不敢打闹，俱是毕恭毕敬站着。
因为二层的阁楼上，坐着张家的‘元老’们。
这些人面目严肃，穿着深色的长衫，低头看着他们，就好像威严的天神注视着人间。
这其中，竟然有一个孩子。
这孩子估摸五六岁的样子，被抱在最当中那个人的腿上坐着。
他穿着纯白色的流光云锦长衫，在一群黑压压的成年人中间，格外显眼。
因为距离远，张海客其实看不明晰他的面部细节。
只觉得他瘦瘦小小的，很白，很安静，像个人偶似的。
张海客说，这孩子给他的印象极深。
因为那时候，张家等级森严。
他们看内家的孩子，都是仰视的。
而内家的孩子，却也要在一楼仰视他。
他那时也仰头看着他，心里充满了羡慕与好奇。
“后来知道，那是族长家的公子。”
张海客将烟熄灭，顺手又点了一根，说：
“你一提‘风’字，我倒想起来，那些老骨头好像唤他‘风崽’。”
“后来呢？” 吴邪急忙问。
张海客摇了摇头，说，没有后来。
本来就不是能说的上话的人，更何况，也只见过这一面。
“我看见他，他未必看见我。就算看见了，也必不会记在心上。”
张海客苦笑说，你不知道那时候，内家的孩子得有多高傲。
吴邪若有所思道：“所以最开始，张起灵的位子是留给他的……”
张海客点了点头，说，只不过，他上位不久就被撤了。
也不知有没有两个月，跟场闹剧似的。
吴邪亦点头道：“因为张家出了变故。”
哪知那头却否定说，并不是。
那人被撤下来的时候，老族长还好好的活着，汪家也没事发。
“那是什么原因？”
“身体不好。” 张海客回答：“据说从小就是个病秧子。”
冷哼一声又说，当然，那不过是面上的理由。
其实内家多是娇贵公子哥，哪里能干的了张起灵的活呢？
这族长公子，据传，也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无能之人罢了。
吴邪想了想阿风，觉得他身手矫健，不输闷油瓶，似乎又和这人扯不上关系。
便问：“那再后来呢？这人就隐姓埋名了？”
张海客哈哈大笑起来，说，哪里来的隐姓埋名，这人后来可出名了！
吴邪兴趣愈发浓厚，正津津有味的等他再说下去。
哪知那边将话头一收，说，这人后来，远离了张家的权利中心。
所谓出名，也都是些未经证实，又不入流的花边新闻，不说也罢。
吴邪急忙道：“别呀！就是爱听花边新闻，越花越好！”
那边“啧”了一声，皱着眉不耐烦道：
“无非都是些男女风月之事，你爱听，我还不爱嚼那舌根。”
张海客除了是个精得猴似的奸商，还是有股子老派的正气在身上的。
吴邪也“啧”了一声，心道，无聊！
“等一下，你说这人很有名，又说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你们都怎么称呼他？”
“太子。” 张海客想了想，回答道：“太子爷。”
是了，吴邪想，族长是张家的皇帝，他的儿子是太子，挺合理的。
张海客无奈的轻笑两声，说，这一开始，是下面人拍马屁。
后来张家四分五裂，这绰号听着，倒是充满讽刺的意味了。
可叹世态炎凉，时过境迁。
如今，他曾经一个过年都没资格进祖宅的外家人，反倒成了拉局的主角。
吴邪想了想三叔走后，堂口里那些叔伯们一声声阴阳怪气的“小三爷”。
竟忽然对这个人，萌生出了一股感同身受的悲悯。
他叹了口气，继续问：“那这个人，这个太子爷，现在在哪？”
“死了。”
“什么？死了？！”
张海客点了点头：“据说死在一场大火里。”
“那大火烧了张家半片祖宅，还死了不少人。”
吸了口烟，又说，这火也不知是怎么起的。
那时候，张家仅剩的几派斗的厉害，也不知有没有什么阴谋。
吴邪听得怔怔的，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行了，说得够多了。”
张海客将烟一掐，又恢复了那猴精的奸商嘴脸：
“拜你所赐，想起一段陈年旧事，只是我们张家的故事可不白听。”
不等他说完，吴邪立刻打断道：“知道，族长，本家！”
张海客满意的挂了电话，窗外的雨也渐渐停了。
吴邪从沙发座底下摸索出一根烟来，点上，又将窗户打开了一条小缝。
他贴着窗棱吸上一口，看青烟顺着细缝溶进窗外的风景里。
再化成寒风，吹打在前额。
阿风……太子爷……另一个张起灵，他们会是一个人吗？
这个人，背后隐藏了什么阴谋和秘密？
他留下的那首诗，又是想将自己引向何方？
吴邪思索着这些，想的入迷。
因而当胖子推门走进前厅的时候，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
“天真！你干什么呢你这是！”
胖子一指他，大喝一声。
吴邪被他吼的一哆嗦，手上的烟应声掉落，在地上了滚了几圈。
本来藏货就不多，吴邪心疼的不行。
正要伸手去够，余光瞥见一个人影。
抬起头来，一惊，咕噜噜从沙发上翻滚下来：
“闷……小哥？！”
吴邪着急忙慌站起来，又不动声色的将烟蒂往旁边一踢：
“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嗯。”
张起灵微蹙眉头看了看他，又瞥了瞥一旁的烟蒂，将手摊开伸了过去。
吴邪头皮发麻：“最后一根了！真的！”
“滚蛋吧你，什么最后一根。” 胖子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小哥，沙发，沙发底下。”
吴邪狠狠剜了胖子一眼，只得扣扣索索的，从沙发底又摸出三四根来，递了过去。
“小哥，事情办完了吗？”
张起灵摇了摇头。
吴邪心中一喜，心道，这是还要回去，那答应张海客的事，就有着落了。
可是事没完，怎么人回来了？又一想，明白了。
“胖子，是不是你发微信跟小哥说吴山居出事了？”
吴邪一指胖子，吹胡子瞪眼道：
“你怎么那么多事啊你！”
还没等胖子给自己辩白，张起灵忙问：
“什么事？”
吴邪一愣，说你不知道啊？那边又摇了摇头。
“那你因为什么回来的？”
张起灵掏出手机，摁了几下，递了过去。
吴邪低头一看，上面是刘丧的微信，一溜排，刷屏似的。
基本都是在自言自语，诸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快回来上课啊之类的废话。
吴邪往下拉了拉，在最后看见了个绿色的小框。
里面只有一个字——??
“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