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个四岁大的孩子，认为自己还不够有学识。
林白蔻察觉到这一点时，先是惊讶，再是感叹，最后又有些担心。
有这样学习的劲头当然是好事，不过陆微尘是不是有些过于渴望知识了？
林白蔻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学生太好学而担心。
但你又不能不让她学，只能自己紧紧盯着孩子，到点了就打发她出去玩儿。
手动劳逸结合。
双抢的十几天，这对师生找准了相处的模式，感情越发好了。
等双抢结束后，林白蔻除了做实验教学生，还顺便去宋梅花那里，给孩子们上几节课。
她想知道，是什么能够让宋梅花死心塌地地待在乡下？
宋梅花当然很欢迎。
她老师的水平。她是远远不能及的。
等到正式开始上课，林白蔻沉默了。
学生很少。
整个一年级就只有三十多个孩子，并且男生人数要超出女生五六个。
等年级往上递增，学生就逐步递减。
大山小学最好年级，只有八个孩子，都是村里有点积蓄的家庭的男孩。
这还算好的。
他们这个地方还没有那么重男轻女、并且在大队长的引导下也很重视学习。
那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能够上学的孩子有多少？能够上学女孩又有多少？
孩子们的眼神纯真澄澈，看得林白蔻心里发酸。
她讲课是很温柔的，宋梅花都听得很吃惊。
林白蔻在大学里，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但是面对这些孩子，她有无限的耐心。
等一节课下来，林白蔻跟着宋梅花去办公室，没等宋梅花说话，就道：“你的钱呢？是不是都补贴给学校了？”
“哪有……”
林白蔻斜睨她一眼：“没有？没有那你膝盖上怎么打了补丁？”
宋梅花穿的还是很干净，但不够体面。
衣服裤子都洗得发白，手肘和膝盖处都是补丁。
宋梅花挠头，笑了笑：“很多孩子都买不起书和纸笔。”
林白蔻哪里不明白？
一个本子一支笔，本身价格就不贵，用得珍惜一点，能用好久。
其实根本不是家里买不起，前山大队真没穷到那个地步。
而是如果上学需要买这些，花额外的钱的话。
那这些孩子的父母亲人就不会让他们继续上学了。
宋梅花又没法逼他们掏钱，自己又不忍心看孩子辍学。
一来二去的，不就把自己的钱都贴进去了。
林白蔻叹了口气。
宋梅花其实不是她的学生里最聪明的。
而是最踏实的，说直白一点就是死心眼。
只要是她认为有价值的事，她就一定会拼命做好。
林白蔻最喜欢她这点。
她一辈子没结过婚，看宋梅花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再加上宋梅花本身的家庭……不提也罢。
相处时间一长，几乎要把宋梅花当成女儿了。
所以在宋梅花执意下乡时，才那么生气。
如果是学生，林白蔻只会觉得自己的学生真有本事，有理想。
可是宋梅花若去，林白蔻便觉得自豪又难过。
两种感情没有高下，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梅花，我想说的是。”林白蔻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能为了理想而奋斗，我觉得很自豪，我为你感到骄傲。”
宋梅花愣愣地听着，鼻子一酸。
林白蔻坦然承认：“当初是我的错，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要离开。”
“现在看你这样，老师我是真的很高兴、很骄傲。”
宋梅花没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老师……我……”
林白蔻抱住她，她仿佛一下子得到了某种底气，哭声越来越大，几乎要把下乡以来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林白蔻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没事，老师这几年都会呆在前山大队……”
是为了实验田，是为了陆微尘，更是为了她不是女儿胜似女儿的学生啊。
……
林白蔻从学校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学生们放假。
她看着衣服破破烂烂但是满脸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沉闷的心情逐渐开怀起来。
“林老师？”
有个小姑娘走到她面前。
她记得刚才上课的时候，小姑娘坐在第一排，听课很认真。
而且也很聪明。
林白蔻微微笑着，弯下腰：“怎么了？陆瑞雪同学？”
福宝已经习惯自己的大名了，不像刚开始被人喊时还要发半天愣。
她歪头看着林教授，说：“老师，您住在微微妹妹家里吗？”
“微微妹妹？”
“嗯嗯！”福宝点头：“就是来娣呀！微微妹妹是我妹妹！”
她只知道自己大名，还记不住陆微尘的大名。
来娣？
林白蔻蹙眉。
她很讨厌这个很常见的、出现在女性身上的名字。
陆微尘被亲奶奶天天喊来娣这件事，宋梅花和她说起陆微尘的家庭情况时也提了一句。
前山大队无人不知，老陆家没分家的时候，杨菊花对两个同龄的孙女，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都不是云泥之别，是云和地下水的区别。
正是因为杨菊花长此以往的偏心，陆建民才忍无可忍提出分家。
宋梅花自己家里情况差不多，当时她考上了大学，差点就要被亲妈困在家里，让个她亲姐顶替她的身份。
她说起这段时格外愤怒，林白蔻就记下了。
所以这个，就是乖宝那个备受宠爱的姐姐？
林白蔻对孩子倒是没什么偏见。
一个小孩子，估计连这个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哪里能听明白其中的险恶用心？
只能是大人耳濡目染导致她嘴里出现这两个字眼。
她问：“怎么把妹妹叫来娣？”
福宝有点疑惑：“奶奶和爸爸妈妈都是这么教我的呀？”
“大姐和二姐叫招娣和盼娣，奶奶说了，轮到微微妹妹，就应该叫来娣。”
这家大人还真是……
要是这是个大人，林白蔻高低得说一句排下来应该叫来娣的是你。
但是福宝明显是个懵里懵懂的小娃娃，连报名字都要掰着手指头数。
林白蔻憋着气，没多说什么。
就听福宝又道：“林老师，你可不可以住在我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