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根本就不是什么惊喜。
扫了一眼那与其说是“站”，不如说是“躲”在帐篷外的少年，何永元又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了帐篷的顶部。
在他原先拟定的A计划里，本没有宋箐的位置。
也就是说，宋箐最终是死是活，何去何从，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直到，他从昏迷的宋箐嘴里听到了“晨曦会”三个字。
当时的他刚想将因看到通缉令，而失控化作火人的少年扔进河里，在听到那出乎意料的名词时，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便差点被火焰撩到衣服。
可他的脑海里闪回的，却是只有先知临走前同他说的那番话。
……草拟一个b计划吧。
他想，如果宋箐侥幸活下来了，那还可以继续为晨曦会所用。
如果死局已定，那就直接抛弃。
他首先应该做的，是保全自己的命。
于是，在调查复生“山怪”居住的山洞时，他为了加深宋箐对晨曦会的印象，便道出了晨曦会徽章这个莫须有的东西。
……不，也不能说是莫须有。
当时和他一起待在山洞里，于不久前随手解决了“山怪”的李尘丰亲手为他做了一个他口述的徽章。
但他恐怕其中存在什么监视手段，便又将那徽章丢了回去。
而之后，宋箐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行动，欺骗了他，拒绝向他倾诉自己的辛苦和付出。
那少年首先考虑到的，不再是自己，而是他。
何永元从来都拒绝不了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
先知是，院长是，何明德是，宋箐亦是。
于是他将b计划进行了稍微的修改。
他会尽力保下宋箐，以此来回馈对方赠予他的感情。
至于能够保下多少，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毕竟他首先要做的，依然是保全自己的性命。
结果……
就像现在这样，宋箐完完整整地站在了外面，不仅找回了自己原来的身体，看现在的样子，怕不是连灵魂都恢复了正常。
而他，还重伤不起，正在等待医生的救治。
何永元想到这儿，微微张嘴，轻声呼出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
来得太早了。
他想，李尘丰的“惊喜”称不上恶劣，却是实实在在地干扰了他的计划。
他本打算以完好的状态和宋箐谈判，借此和【周弘元】的身份彻底撇清关系，但现在，他无法保证自己如今的模样会不会让宋箐把他和【周弘元】扯上关系。
对方的脑袋要比歌者灵光一些，若是多想一段时间，指不定就能把【周弘元】的真实身份猜个七七八八，到了那时，他还得花时间去处理……
不，也许并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何永元微眯起双眼，思绪刚刚落下，便转而换了一个想法。
只要利用得当，宋箐对他的怀疑和揣测也可以成为他控制对方的手段。
而宋箐究竟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在晨曦会内行事……
目前，他只想让其作为自己的帮手，帮助他完善接下来的计划。
当初，为了帮助远在京城的先知，他选择配合“贪婪”和“棋魂”的行动，引出“旱魃”，逼其晋升。
但在他看来，“棋魂”它们想要的并不是“旱魃”的晋升，而是“旱魃”晋升时所引起的异象，以及因那异象而被吸引来的东西。
也就是天上的那只眼睛。
而那眼睛，来自京城。
接下来，国家势必会因此做出行动，歌者也必定会离开对诡异调查局，要么前往京城，配合先知拔掉阻碍的獠牙，要么前往动乱的南方，跟随官方消灭与归一教关系匪浅的拜神会。
而不论去哪儿，得知歌者身份的宋箐一定会选择跟随，到了那时，少年便是他最趁手的工具。
“艾米丽提醒你，你有一条信息，千万不要忘记看呦。”
可正在他思忖的间隙，一道俏皮的女声钻入了他的耳中，带着不属于现实的俏皮与活泼，打破了此刻沉寂的气氛。
他抬起眼眸，看向声音的源头，也就是李尘丰的口袋。
那是对方设置的手机铃声。
见他看过去，老道士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尴尬的模样，而是悠哉掏出自己贴满了卡通贴纸的手机，随后一摆弄，将那条刚刚发送过来的信息展示在了他的眼前。
【允许正式加入】
一条很简短的信息。
而发信人，只是一串无意义的数字。
但何永元确信，这条信息是先知发来的。
正式加入吗？
何永元毫不意外。
宋箐是正式成员，和宋箐是帮手，两者并不冲突。
只是需要再好好协调一下而已。
将心中的想法放下，何永元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仍立在雪中的少年，张开口，操着沙哑的嗓音，沉声道：“孩子，晨曦会知道你的目的。”
这一句话并没有什么意义，却是戳中了宋箐不安的心，那处在他视野中心的少年本能地睁大双眼，浓烈的忐忑自那浑浊的眸子里浮现而出，却又转瞬被其掩埋干净。
“我，是被别人推荐来的。”
宋箐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开嘴，强撑着平稳的声调，低语道：“侦探先生，您身边的老人说晨曦会是专杀诡异的组织，你们杀诡异，那就是好组织，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何永元注意到，在宋箐说话的途中，对方的双手总是在不安分的抽动着，随着话语中的每一次停顿而下意识地攥住衣摆，又在随后迟钝地松开。
紧张的太过明显了。
他默默评价道，这样的表现根本无法在谈判中占据有利的地位，甚至还会在他人眼中留下软弱可欺的印象。
尤其是最后的问句，不合时宜的疑问根本毫无意义。
……看来，宋箐之前同“贪婪”交易的过程只是凭着一股疯劲，等情绪冷却下来，就直接被打回原形了。
“我们并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定义。”
但面上，他还是保持着那毫无感情的声调，平静地说道：“晨曦会只需要你亲口说出你的诉求，以及，你能为此付出的代价。”
话音落下，顷刻间，两人在谈判中的地位便不再平等。
重病的男人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少年，宋箐的脸色登时更加惨白了几分，可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对方并没有愣在原地，而是毫不犹豫地提高音量，说道：“代价，是我这条命，只要你们帮我，我这条命就是你们的。”
“而诉求……”
说到这儿，宋箐下意识地偏了偏脑袋，像是要去找寻什么能提供安全感的事物，而在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物之后，那少年才哆嗦着嘴唇，喃喃低声道：“帮我找一个人，找一个人就够了。”
“帮我，找到周清……就，够了。”
说罢，那少年不再看他，而是仰起头，看向了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也许是雪落下来的温度太低了，宋箐的脸颊不自然地抽搐起来，但只是一眼，何永元就能判断出，那少年想哭了。
在他的记忆里，宋箐总是忍不住泪的。
可能是本身的灵魂和范雨衷的灵魂强行混合在一起的缘故，对方的情绪很不稳定，有时候同他说着说着话，就能突然哭的泣不成声。
但这次，他没有等到宋箐的眼泪。
少年只是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
随后，微微张开嘴，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呼……”
温热的气流消融在盛满暖气的房间里，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他人提起的周清正窝在自己位于对诡异调查局的卧房内，瞧着坐在自己对面，正紧紧盯着他不放的柳博成和文莜洁，感觉阵阵头疼。
“周清，咱们第一小队的其他人都觉得没问题，你是队长，我要请假回家就得经过你同意，你就点个头而已嘛，这样我也可以去和严和说一声。”
文莜洁见他叹气，终于是坐不住了，直接大步走上前来，扯着他手臂就是摇晃，说是恳求，但语气里更多的却是急迫与不安：“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就是回趟家嘛，我在那里住了十六年了，我能不知道那里安不安全吗？”
“不，我，我……”周清想也不想，连连摇头拒绝。
今天，是柳博成和文莜洁上门骚扰他的第三天。
而骚扰的起因，是四天前，一场由陆文局长发起的会议。
会议的主题很正常，就是针对“血云事件”的一系列报告和总结。
而不正常的地方，则有两点。
一点，是针对“血云事件”结束后的奖励，他们第一小队得到的，并非是前往京城的机会，而是陆文安排的新的奖励。
前往京城的机会，照旧属于完成任务的第二小队，也就是周乘月和卢毅。
周清不明白为什么，但他选择遵从。
国家的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
……但当时的他为了压住不服气的文莜洁和柳博成，真的是拼尽全力了。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那曾拉住二人的双臂不禁隐隐作痛了起来。
不过，他更关注的，是另一点。
也就是陆文将文莜洁单独留下后，进行的一场私人谈话。
周清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自那之后，文莜洁就和柳博成一起频繁地找他请假，说是想家了，要回家一趟。
仅仅第一天，就找了他十多次。
太过了。
怎么想都不对劲。
于是，本打算点头同意的周清在第一天就果断选择了拒绝，可他没有料到，那次拒绝，才是噩梦的开始。
今天是……第几次了？
周清忘了。
他只知道今天是自己的假期，他只想好好睡上一个午觉。
但总之，不管面前的两人说了什么，拒绝就对了。
“哎呀，周清，人家就只是回趟家而已，而且又不是不和严和说，你这么紧张干嘛？”
心里刚刚下定决心，柳博成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头坐到他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膀，怂恿道：“你不放心，就和我们一起走呗。”
说完，那高个子男孩又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讲句实话，周清并不喜欢这样的亲近。
可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他也习惯了柳博成的性格，只是颦起眉头，疑惑地问道：“什么叫我们？”
“我和她。”
柳博成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随后又指了指位于他另一侧的文莜洁，继续笑道：“我们俩一起去。”
“你怕什么？我们俩可连高中都没毕业呢，害怕家里出事，这不很正常吗？”
说着，对方缓缓睁开笑眯眯的一双眼睛，因能力污染而变得浑黑不透光的瞳仁落在周清眼里，让他莫名生出了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他觉得，不回答不好。
于是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他语气缓慢地轻声道：“对，是正常的。”
即便陆文局长同他们保证过，国家会保护他们的家人，但说到底，文莜洁和柳博成也只是两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孩子，想家，尤其是在这样混乱的时局下想家，真的很正常。
不过，直觉告诉他，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看来，不能一味地压下去了。
必须要和严和先生说一下。
想到这儿，他抿了抿嘴，语气如常地低声道：“我再想想吧，我，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如果可以……我和你们一起回去看看。”
“所以，给我些时间，我，你，你们连吃饭时间都没放过我，当时还有刘子谦在，真的，挺尴尬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委屈。
他还是不习惯和太多人一起吃饭。
只是和刘子谦一起吃，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几天，他都没吃饱。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最后一句话里渗出的怨气，坐在他身边的柳博成立刻松开了搂着他肩膀的手，文莜洁一看，也瞬间放下了他的胳膊。
随后，那女孩朝着柳博成暗示性地眨了眨眼睛，才又看向他，讨好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语速极快地笑着说道：“好好好，你慢慢想，你慢慢想，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
说罢，便强行拉起那明显还不想离开的高个子男孩一起离开了他的卧室，顺便替他带上了房门。
室内骤然恢复了寂静。
周清深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随后拿出手机，打算向严和先生汇报文莜洁和柳博成的异常。
叮———
可当他刚刚找到严和先生的联系方式，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却是让他刚想按下去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是01。
他想也不想，直接将手机界面调转到了隐藏的晨曦会专属聊天界面。
视线划过以前的聊天信息，在最后一行，他看到了一份文件。
文件的标题，是七个字。
【如何扮演好周清】
嗯？
意识到自己读了什么后，周清的眼睛瞬间睁大，一双澄澈不含杂质的眸子里装满了疑惑和不解。
什……什么东西？
他想，什么叫我扮演我自己？
这是龙国文字吗？
他怎么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