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静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膛上，急促地喘息了几下。
良久，她才抬起头，那双失焦的眸子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
“我没事，”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倔强，“我们上去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扶着陆江河的手臂，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指甲几乎要嵌进陆江河小臂的肌肉里。
陆江河没有多言，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度，将她牢牢牵引在自己身边。
从一楼到楼上，两人刻意没有走电梯，楼道里回荡着两人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
这段路，他们走过很多次。
有时是沈文静挽着他的胳膊，贴在他身上。
有时是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跟在沈文静身后。
而今天，每上一级台阶，陆江河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沈文静身体的僵硬就增加一分。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被强行拉紧的弓弦，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当他们最终停在自家那扇熟悉的棕红色防盗门前时，她整个人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她抬起手，在半空中停顿了足足数秒，那只往日里纤细白皙的手，此刻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终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叩响了门。
“笃、笃、笃。”
门开了。
开门的却不是日思夜想的母亲胡娟，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人。
她的身材不高，但站得笔直，眼神锐利，胸前挂着蓝底白字的省纪委工作证，上面的照片和本人一般不苟言笑。
那女人看到门口的沈文静，目光在她灰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秒，随即伸出手。
“是沈文静同志吧？”
沈文静木然地点了点头。
女人的目光随即转向她身旁的陆江河，再次伸出手，这一次，语气里多了一丝审视：“您就是陆江河同志？”
“我是。”陆江河迎上他的目光，与他握了握手。
“请进吧。”女人侧开身子，“我姓王，王莉。刚才电话里，和沈文静同志沟通过。”
两人迈步进屋。客厅里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肃静，沙发上坐着两个年轻人，同样挂着工作证，见到他们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下目光。
王莉站定在客厅中央，开门见山。
“根据规定，我们需要对胡娟同志、沈文静同志，以及作为家属的你，分别进行问话。希望你们能配合。”
在沈文静开口之前，陆江河已经上前一步，“同志，我们理解，也一定全力配合组织的工作。这是我们作为公民和党员应尽的义务。”
王莉点点头，“陆秘书长是体制内的同志，那就好办多了。”
“职责所在，不敢忘本。”陆江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沈珉坤同志和我都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我相信组织，也相信我岳父会实事求是地向组织说明情况。”
王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陆秘书长有这个觉悟，我们很欣慰。实事求是，这也是我们办案的基本原则。”她不再多言，朝旁边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小李，你带陆秘书长去书房。小张，你带沈文静同志去她的房间。”
一个年轻人站起身，对陆江河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江河握了握沈文静的手，低声道：“别怕。”
随后，他便跟着那人走向书房。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主卧的房门虚掩着，一道缝隙里，陆江河能瞥见岳母胡娟花白的鬓角，以及对面两位工作人员严肃的侧脸。
书房的门被推开。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陈年书墨和上好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岳父沈珉坤的书房，和他以前来时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书桌正中央，那个崭新的水晶相框里，是他和沈文静的婚纱照。
就在他凝视着相框出神的瞬间，身后的脚步声响起。
他回头，只见王莉竟然也跟着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陆江河的目光从那张刺眼的婚纱照上收回，落在王莉脸上。
按规矩，问话至少需要两名工作人员在场，既是互相监督，也是法定程序。
小李被支开，王莉亲自下场，还单独把自己锁在书房里。
这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在王莉眼中，自己才是沈家最难啃的那块骨头，值得她这位省纪委的干部亲自费神。
第二，接下来的谈话，将不会有任何记录，内容也绝不仅仅是“配合调查”那么简单。
这是一场短兵相接。
陆江河心中念头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甚至微微侧身，替王莉让开了通往书桌的路径。
“请坐。”
王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她没想到陆江河会这么快就进入状态。
但她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走向主位。
“陆秘书长，你坐吧，毕竟这也是你的家。”她指了指书桌后那把属于沈珉坤的、气派的红木圈椅。
寻常人到了这个地步，面对纪委的领队，又是坐在岳父的书房里，多半会选择坐在客座的沙发上，以示谦卑和配合。
但陆江河没有。
他没有丝毫客气，径直走到书桌后，坦然坐下。
椅子是上好的花梨木，坐垫是真皮的，扶手上盘龙雕花的棱角，因为常年被沈珉坤的手摩挲，已经变得温润光滑。
一坐下，整个书房的视野尽收眼底。
他就成了这里的主人，而王莉，则成了前来问话的“客人”。
这种无声的角色互换，只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完成。
王莉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自己拉过一把客椅，放在书桌的斜对面，一个既能保持审视距离，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咄咄逼人的位置。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陆江河双手十指交叉，轻轻放在桌面上，“时间宝贵，外面我爱人和岳母都还等着。早点问完，我也好早点去陪陪她们。”
“陆秘书长是个爽快人。”王莉点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却没有打开记录，只是放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