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间弥漫着药香与沉重往事的疗养静室,张少轩的脚步显得有些虚浮,神情恍惚,与来时那虽重伤初愈却依旧锐意内敛的状态判若两人。走廊内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仿佛他此刻的内心。
张笑天那低沉而沧桑的叙述,如同在他平静了百年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并不知道。’
这个认知,反复在张少轩脑海中回响。张笑天,他的生身之父,在讲述那段与母亲姬灵儿刻骨铭心的往事,直至最后星阵别离时,语气中充满了对挚爱离去的不舍、对守护责任的决绝,以及那深藏骨髓的愧疚与孤独,却唯独没有一丝一毫提及……一个孩子。
他不知道母亲离开时,腹中已然孕育了他的血脉。
他不知道母亲在遥远的永恒星域,独自承受了多少艰难,才将他生下。
他不知道,有一个孩子,因为他当年的选择,承受了百年无父的孤寂,踏遍星海,只为寻一个答案。
‘若易地而处……当年的我,会如何抉择?’
张少轩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代入到当年张笑天的境地。一边是情深意重、渴望归乡的恋人,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诱惑;另一边,是两个王朝倾覆换来的短暂安宁,是脚下这片需要人守护的故土,是那份沉甸甸、融入血脉的责任。
‘我……恐怕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吧。’
这个结论,让张少轩感到一阵无力的窒息。理智冰冷地告诉他,在那种家国存亡、族群延续的大义面前,个人的情感与小家,似乎真的可以被牺牲,也必须被牺牲。张笑天的选择,站在守护者的角度,无可指责,甚至堪称悲壮。
可是……情感呢?
那百年寻觅的风霜,母亲深夜独自垂泪的侧影,自己内心深处对“父亲”二字既渴望又怨恨的复杂情感……这一切,难道就因为一句“无可奈何”,一句“大局为重”,就能轻易抹去,就能烟消云散吗?
‘我还该恨他吗?’
‘我……要与他相认吗?’
恨意,似乎在了解到真相的那一刻,失去了坚实的根基。可若说不恨,那百年孤寂与母亲承受的苦楚又该如何安放?
相认?那声压抑了百年的“父亲”该如何叫出口?相认之后呢?是抱头痛哭,尽释前嫌?还是相对无言,只剩尴尬?
迷茫,如同浓稠的迷雾,将张少轩紧紧包裹。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找到父亲——突然实现了,可实现之后,留下的却是一片更大的空虚与无措。仿佛百年支撑他走下去的支柱骤然消失,他站在一片荒野上,不知该去向何方。
与张少轩沉浸于个人身世纠葛的恍惚不同,千寒与钟敏虽也因那段尘封历史而沉默,但他们思考的,是更加现实与严峻的未来。
千寒的思维直接而锐利,如同他的剑。‘封印之法,无法复制。’ 他迅速做出了判断。‘其一,我们缺少如姬灵儿那般惊才绝艳的阵法核心。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在次封印!魅影族,如同附骨之疽,封印只能暂缓,无法根除。远古昆仑界的覆灭便是血证!唯有彻底灭杀,将这群域外魔物从根源上铲除,方能永绝后患!’
他看向身旁的钟敏,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已然明了彼此心意相同。张笑天四人当年的壮举值得敬佩,但那是一条无法重复,也并非他们想要的旧路。
‘此番交谈,于破局无益。’ 千寒心中掠过一丝失望。他原本希望能从中找到魅影族的某些致命弱点,或是某种能极大增强己方的远古秘辛,但得到的,更多是一段可歌可泣却无法借鉴的往事。未来的血战,终究要靠他们自己手中的剑,去杀出一条生路。
‘实力……唯有绝对的实力,才能碾压一切!’ 千寒握紧了手中的噬魔剑,感受到剑柄传来的冰冷与渴望。必须在魅影族主力完全苏醒、恢复巅峰之前,找到快速提升己方力量的途径!
钟敏安静地走在千寒身侧,她的思绪则更为细腻缥缈。融合了钟敏的纯净善良与苮苮公主的沧桑睿智,她的灵魂已然新生,看待问题的角度也更为独特。她同样认为复制封印不现实,但她的关注点,更多落在了张少轩那异常的反应上。
她抬头间,恰好看到走在前方的张少轩那失魂落魄的背影,与方才在室内冷静分析、气场沉稳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轩哥他……为何如此?’ 钟敏秀眉微蹙,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回想起在室内,张少轩看向张笑天时,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绝非仅仅是聆听前辈往事应有的尊重或感慨。那里面有探究,有隐忍,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微妙共鸣。
‘莫非……’ 一个隐约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形。她本就心思剔透,结合张少轩曾提及追寻生父百年,以及张笑天姓氏的巧合,还有那冥冥中的血脉感应(她自身灵魂融合,对这类波动尤为敏感),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千寒也注意到了张少轩的异常,他性格直接,便想上前询问。在他看来,无论遇到何事,直面问题才是解决之道。
“少轩他……”千寒刚迈出一步,话未说完,却被钟敏轻轻拉住了手臂。
钟敏对他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打扰,轻声道:“千寒哥哥,且慢。”
千寒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看向钟敏,眼中带着不解。
钟敏目光再次投向张少轩那略显孤寂的背影,低声解释道:“你方才……有没有注意到,他看那位张笑天前辈的眼神,有些……异样?”
千寒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却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当时全神贯注于分析封印之事的可行性,并未留意张少轩细微的神情变化。再说了,他也不明白,张少轩看张笑天的眼神,与他此刻的心神恍惚有何关联。
“眼神?”千寒疑惑地重复,在他看来,张少轩的异常或许是与魅影族的压力,或是伤势未愈有关。
钟敏看着千寒那有些茫然的眼神,心中轻轻一叹。她知道,千寒并非一个马大哈的人,相反,千寒哥哥的心思极为细腻,现在之所以会这样,纯粹是因为,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对付魅影族的问题上了,其他的事情,都被他有意的忽略了。
她不再解释,只是望着张少轩的背影,眼中流露出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明白,此刻的张少轩,正面临着一场远比对抗魅影族更加复杂、更加煎熬的内心战争。这场战争,外人无法插手,只能靠他自己,去解开那缠绕了百年的心结。
而他们三人,在寻找应对浩劫出路的同时,也各自背负着不同的重量前行。千寒执着于杀伐与力量,钟敏平衡着新生与责任,而张少轩,则需要在情感的迷宫中,找到与过去和解,并继续前行的方向。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