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突破口就在刘波和王大全身上。”叶默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他迅速分配任务:“小雨,你跟我现在就去县一中,直接会一会这里的领导,查清刘波的底细和王芳当年的具体情况。”
他转向年轻警官:“小王,你留守驻地,继续想方设法与安京保持联系,一旦信号恢复,立即将我们这边的进展同步给刘队。同时,务必协助好村支书,确保王芳母女的安全,防止赵强那类人再去骚扰。”
“明白,叶队,叶处,你们注意安全。”小王警官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任务的认真。
没有多做停留,叶默和叶小雨在当地派出所派来协助的李队长带领下,驱车赶往雷山县第一中学。
李队长是个皮肤黝黑、话不多的本地汉子,车技娴熟,对路况极为熟悉。
暴雨过后的山路依然泥泞难行,车轮不时碾过塌方后清理出来的碎石和淤泥,车身剧烈颠簸着。
但比起前几日洪水围困、寸步难行的境地,此刻能坐在车里向着目标前进,已让人感到一丝难得的顺利。
叶默紧握着车顶的扶手,目光始终投向窗外飞逝的,被洪水蹂躏过的山林和田野,眉头未曾舒展。
叶小雨则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偶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或是观察着丈夫紧绷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终于摇晃着驶入了雷山县第一中学的校园。
洪灾导致全面停课,此刻的校园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与往常青春喧闹的景象判若两地。
只有零星几个教职工在清理操场上的淤泥和断枝,看到警车进来,都投来好奇而略带紧张的目光。
几栋教学楼的外墙留着明显的水位线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灾难的凶猛。
在李队长的指引下,叶默三人径直来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姓张,名明富,约莫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子不高,体型偏胖,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白色短袖衬衫,额头冒着细汗,不知是因为天气闷热,还是因为看到警察来访而紧张。
他办公室的窗户正对操场,窗台上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更添了几分颓败感。
叶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张校长,同时也在心里快速判断着。
此人是否也是那场冒名顶替阴谋中的一环?
他的紧张,是源于对洪灾善后责任的恐惧,还是因为别的?
“张校长,你好,我们是安京市公安局专案组的。”叶默亮明身份,语气平和但自带威严。
张明富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招呼他们坐下,又忙着倒水,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同……同志,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在此次洪灾之中,出……出事了啊?”张校长搓着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接到上级通知,一早就全面停课了呀,所有学生都应该在家……”
他的担忧几乎写在脸上,生怕是学生安全出了问题,自己要担上管理不力的责任。
听到张校长这迫不及待的撇清和充满惧意的询问,叶默心中了然,也稍微排除了他直接参与阴谋的重大嫌疑。
一个只求安稳退休、害怕担责的人,通常缺乏策划这种胆大包天罪行的魄力。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决定单刀直入:“张校长不用紧张,我们这次来,并非因为洪灾学生安全问题,是想向你调查了解一个人,以及一件发生在两年前的事情。”
“啊?不是学生出事?那就好,那就好……”张明富明显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但随即又疑惑起来,“调查……调查什么事?”
“你们学校在2007年毕业的那届学生里,有个叫王芳的女生,家住在月亮山镇枰寨村,你还记得吗?”叶默紧紧盯着张校长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王芳……月亮山……”张明富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清理杂音和墙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
片刻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哦!你说的是那个女孩子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学生,成绩好像……好像还不错?对,印象中是个挺刻苦的娃儿。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惜了啊,听说高考发挥失常,落榜了,唉,我们这地方,能读出来的孩子不多……”
“成绩还不错?”叶默捕捉到他语气中那点不确定,追问道,“张校长,你们学校2007届高考,一共考上了多少个大学生,这个数据你应该清楚吧?”
“您……您说的是,不包括大专的吧?”张明富确认道。
“对,只算本科,尤其是重点本科。”叶默强调。
听到这话,张明富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习惯性的无奈:“不包括大专的话……唉,不瞒您说,我们学校将近五年……不,快十年了,都没出过能考上本科的学生了。每年倒是有几个能上专科线的,但那也是凤毛麟角,本科……寥寥无几,一个都没有。”
“这么说,07届高三,你们学校,是一个本科都没有考上,是吧?”叶默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已经锐利起来。
“对,一个都没有。”张明富回答得很快,甚至带着点习以为常的麻木。
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一个都没有”,叶默突然觉得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他几乎是被气笑了,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声音也冷了下来:“张校长,我不知道是上级部门根本没有把喜报通知到你这里,还是你身为校长,压根就没有去关注过自己学校学生的最终去向!我告诉你,你们那一届的学生王芳,高考没有落榜!她不但考上了大学,而且考上的还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安京大学!这么大的事情,足以让你们整个县城敲锣打鼓庆祝的事情,你作为一校之长,居然毫不知情?!”
叶默的话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炸响。
张明富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身体因为震惊而微微晃动。
他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默,嘴巴张了张,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
“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学校,雷山县第一中学,在2007年,出了一位安京大学的大学生!就是王芳!”叶默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重复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张明富的心上,“我们是从安京专程为此事而来,你觉得会有假吗?”
“安京……大学?王芳……考上了安京大学?”张明富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他扶着桌子边缘,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逐渐升起的恐慌,“这……这不可能啊!我……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成绩单上……刘波老师当时汇报说……”
“这不得问问你自己吗?!”叶默的声音陡然提高,压抑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他“啪”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几乎瘫软下去的校长,“张明富!你身为校长,全校就这么一个尖子生,几次模拟考试都能冲到七百分以上!最终高考成绩出来,她只考了两百多分!如此反常的、简直如同儿戏一般的落差,你就没有丝毫怀疑?你就没有想过亲自去核实一下?打个电话到招生办查询一下准考证号很难吗?发个短信查分会要了你的命吗?!你这校长到底是怎么当的?!是尸位素餐,还是根本就没把学生的前途当一回事?!”
叶默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质问,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张明富身上。
他颓然坐回椅子,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双手死死抓住扶手。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如此确凿的事实和严厉的指责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恐惧,已经攫住了他全部心神。
看着张明富失魂落魄的样子,叶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用尽可能冷静,却更显残酷的语气,将真相剥开:“事情就是,王芳同学寒窗苦读数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安京大学。但是,她的录取资格,她的名字,她的人生,被另一个人冒名顶替了!那个顶替者,用着她的身份,在安京大学里混了两年!而真正的王芳,却因为你们所谓的‘落榜’,在家里喂了两年猪,受尽贫困和家庭暴力的折磨!要不是我们这次因为另一起案件追查过来,她现在已经被她那个嗜赌成性的父亲,强迫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去抵债了!她这一辈子,差点就彻底毁在你们这些人的麻木和不作为上!你告诉我,你这个校长,配吗?!”
最后三个字,叶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震得窗玻璃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张明富被这最后一击彻底打垮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愤怒、羞愧和一种被欺骗的狂怒。
他拳头紧握,狠狠地砸在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连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是刘波!!”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是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是他搞的鬼!!一定是他!!”
“关刘波什么事?!”叶默立刻抓住他的话头,厉声追问,“就算刘波是班主任,负责具体工作,但你们学校最终出了多少个大学生,上面教育部门难道不会下发正式的通知和喜报吗?尤其是安京大学这样的顶尖学府!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再偏远的山区,这都是足以轰动全县、要大肆宣传的天大喜事!你身为校长,连自己学生最终考去了哪里都不闻不问,你搞什么教育?趁早滚蛋回家种地不好吗?你知不知道这两年对王芳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和机会!就你这样的,还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扪心自问,你配吗?!”
面对叶默这番毫不留情、字字诛心的指责,张明富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和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瘫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脑袋耷拉着,一言不发,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叶默看着他这副模样,知道再骂也无济于事。
他强忍着怒火,用冰冷的语气回到案件本身:“我问你,当年王芳高考成绩的具体情况,你到底知道多少?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听到问话,张明富像是被从噩梦中惊醒,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长长地、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当年……高考成绩出来,是王芳的班主任刘波负责统计和初步汇报的。他找到我,说王芳……王芳同学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考场发挥严重失常,只考了……只考了两百多分。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还把他骂了一顿,觉得是他工作没做好……可是后来,上头……上头把统一的成绩单发下来了,我……我亲眼看到王芳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就是两百多分的成绩……白纸黑字,盖着公章……我……我这才不得不信了啊……”
“你的上头,是哪个部门?具体经手人是谁?”叶默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是……是县教育招生办,当时负责这件事的,是一个姓叶的主任。”张明富努力回忆着,“以往每年的高考成绩汇总和下发,都是他那边统一操作的。但是……但是后来,大概就在王芳那届之后没多久,就换人了,换了个姓徐的主任上来。原来那个叶主任去了哪里……我,我也不清楚……”
“那王芳的班主任刘波呢?他后来还在你们学校任教吗?”叶默继续追问。
“没……没有了。”张明富摇了摇头,“就在07年高考结束那个暑假之后,他就突然提交了辞职报告,说是家里有急事,要回老家。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我,我也不清楚……当时还以为他是觉得带的学生没考好,没脸待下去了……”
听到张校长这番几乎一问三不知的回答,叶默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腾,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基层某些领域官僚作风、麻木不仁的愤慨。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校长,不再多言,直接站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档案资料,对叶小雨和李队长道:“我们走。”
看着叶默三人毫不留恋、径直离开办公室的背影,张明富失神地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口。
他知道,无论此事最终如何了结,他的仕途,他这辈子的教育工作,走到这里,算是彻底完了。
不仅仅是失职,更是一种对那个叫王芳的女孩,无法弥补的亏欠和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