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之后,慕辞闻召又入正阳殿,行礼堂下时,镇皇正于座中端着一卷文簿细细研看。
“过来。”
慕辞愕然抬眼,却见他父皇正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慕辞只好起身走上前去,却至案前镇皇便唤他在旁坐下。
“昭国来的战报,你看看。”
慕辞接过镇皇递来的文书,抬眼他父皇却并未转来视线。
战报所言,月舒与朝云两军在昭国关南西境交锋相峙,百里允容三战三胜,大挫白曻之锐,月舒军得势西往,有伐中云之意。
此番昭国内战中云亦出兵十万佐战昭北。
文书之状很快略过,慕辞却仍端之凝神了片刻,暗暗揣度他父皇今又为何试探之意。
镇皇终于也放下自己手中奏折,转眼瞧了慕辞,“月舒之力果然还是不可小觑,虽然阵前折了两帅,而曲帅麾下之将却仍能聚士谋攻。”
“此胜也在强弩之末,昭北之局几已成定,且不言月舒已无助战昭南之意,便是仍与昭棂合军一处,也未必能抵多时。”
镇皇一笑点头,“如你所言,所以昭国之状,朕并不忧心。”
大约能解镇皇言外之意,慕辞心下略生一紧。
而他这点异色,也叫镇皇看在了眼中。
“朕叫你来,乃议月舒之状。”
慕辞还书案前,颔首执礼道:“左丞已为月舒之局劳神日久,今已见得大功将成,儿臣不应夺局。”
“大功将成?”镇皇笑语一言,“何以见得?”
慕辞缓缓收下双手,视线垂落,默了片刻。
“月舒朝局虎争内斗已甚,强征暴敛农时成乱,灾患频生朝廷置闻不理,今北战未休,南方民叛又起,内忧外患,已为倾覆之象。”
镇皇听罢,也算认可的点了点头,随后又问:“朝云与月舒盟约已毁,他日朝云若灭月舒之宗,你可会于心不忍?”
听问时,慕辞又下意识更低了些头,而镇皇却不许他回避此问,视之疑声而迫。
“并无不忍。”良久,慕辞才应了一语。
“如今已将过去三年,你心中可还念着那位先帝?”
慕辞双手落置膝头,隐隐成攥,“与先帝……夫妻之爱不忍忘怀。”
“你既不忍与先帝夫妻之爱,若见其国朝覆灭,心中却无不忍?”
“先帝之殇,原系宗亲所害,今帝不仁更负先帝,故见其死,并无不忍。”
镇皇一叹而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有你此言,朕便放心了。”
慕辞仍垂着视线,只觉他父皇落在他肩上的手更比巨石还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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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移九月,昭国之战终是北昭长子联合诸国之兵以锐强之势压灭了昭南最后的弱主。
至于月舒之军更早在八月末旬便已完全退出昭国之境。
若照百里允容原先的计划,他耗费时力攻下昭国会邑与中云南鄙业镇便是有坐势权衡之意,却才仅仅夺下后城未出半月便匆然回军月舒。
线人报回此状时,镇皇揣测应是月舒国中生了重大变故,且观镇北侯一直以来与女帝不相兼容之状,加之战中百里允容隐也有显叛离月舒之意,于是群臣皆揣,月舒国中约是上尊得势了。
若言如今月舒花氏宗亲里,杀性最重的便是花栩,便是早年朝云也多有些民间逸闻相传,花宗莒王美若仙,观音面里罗刹心。故而早在知晓涵北昭国朝云兵变后不久,身在琢月的所有朝云使官便全部被杀。
想来这该不是女帝的手笔。
如今朝云有关琢月城的一切联络皆已断却,且在荀侯于昭国被杀后,女帝更失京城兵势,照此发展想来已距逼宫不远。
月舒之状陷于晦隐,镇皇遍诏群臣商议其况。
“若是花栩完全掌政,必然能召回涵北凛州之军,如此怕是不妙……”
周容噫噫一言,高座上镇皇视线落向李向安。
李向安持默未语。
“上尊掌政,纵有凌厉手段,也未必能挽大局如何。毕竟眼下月舒南方民乱此起彼伏,虽仍暂未凝为大势,却也扰乱颇甚,加之今曲侯又失,凛州百姓怨悼之下恐怕也已离心朝廷。如此内忧之甚,上尊即便夺回朝局,也不过残局而已,终是难挽先帝之时。”
群臣缄默之时,太子进言。
慕辞也沉默在旁。
镇皇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眼下的关键人物,却是那百里允容。”
百里允容乃是曲侯麾下猛将,凛州之民多闻其绩,如今虽无曲侯,但有他在仍能一笼境中民心。
且昔年先帝临末之时嘱于凛州曲侯之三十万大军兼合银焰骑与玄镇营青虎军之精锐,加之曲侯又在凛州三年经营,气势断不可小觑。
何况如今与百里允容同伍之银焰骑统帅余萧亦乃国中老将,勇猛非常,麾下轻骑所向披靡。
如此两员大将若归花栩手下,其势必然锋锐。
这时,李向安终于开口了:“百里允容原系机铸府掌府欧阳青之内徒,与燕赤王殿下也是故交,加之殿下前在月舒掌军之时,此人亦曾在殿下麾下效力,殿下对于此将必然多有了解,如今困局在前,不知殿下可愿透言一二?”
李向安言将祸水往慕辞身上一引,同在堂上旁听的晏秋不禁也将心胆一拎,极快的瞥了他家殿下一眼。
而镇皇也应之所言,淡淡将视线挪到了慕辞身上。帝王沉肃不动声色,而那目光不无审视之意。
“百里允容本已孑然孤家,往来各国之间其实并无太多眷绊。今愿长留月舒,也系曲侯牵挂而已,奈何如今曲侯也去,若想再寻其他什么牵绊于他,怕是不易。”
“依殿下之言,如今曲侯不在,则百里允容必不会继续效忠于月舒?”
“也未必。不过我于此人了解多在战场之上,临阵相对自能揣其战策,如此遥隔千里叫我猜他去留便不准了。”
慕辞到底还是避了此问正答,镇皇静坐之间眉态微微沉冷。
“百里允容动之不易,那余萧如何?此人曾也在殿下麾下效力。”
“余萧乃是先荀侯嫡女未亡人,虽属荀宗亲系,却早在其妻在世之时便已脱离了侯门算是自成一家。荀侯有助女帝,上尊夺势必然不留,但要留将,便不会动及余萧父子,余萧也未必会因荀门之事与上尊相仇。”
“若此说来,这两将倒都无懈可击?”镇皇冷冷发问。
慕辞拱手应言:“两将之局,待到战场自有对策。故依儿臣之见,与其预寻破将之策,不如先谋其民。”
“说下去。”
“月舒南境民叛已生,而其朝中局势未定,不论女帝亦或上尊皆自顾不暇,无心理会尚未凝为大势之乱。而父皇与月舒先帝定盟有联海之约,此约如今尚未及废,便可趁其无暇之隙,先通由海路探入其境,抚其乱民,以笼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