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手续办理会很复杂。”
看着车行的工作人员拍了几张照片、拿着微生商的驾驶证上传认证,车就这么交到了他们手里。
微生商坐上驾驶座,调整座椅和后视镜,道:“可能因为这车便宜。”
“有多便宜?”唐凤梧从副驾驶窜上去,将背包囫囵丢进了后座,“以你现在的工资能买得起吗?”
微生商忽然很惆怅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唐凤梧只从历尽沧桑的半挂老头眼睛里看到过的萧瑟:“我都带你出来旅游了,能穷到哪去?”
“说实话,为了和你待在一起我都没有选择国外,经济舱、二等座,租的雪佛兰,我确实想象不到已经出来工作且经济独立的一个中年单身男人还能穷到哪去。”
微生商看他一本正经地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最刺激他的竟然还是最后一句中年男人,他攥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太阳穴猛地跳动,差点气笑:“你坐不坐?不坐给我滚下去。”
唐凤梧动作飞快地扣紧了安全带,表情无动于衷:“你为什么不回家?五年了,家里也几乎没人提过你,你到底怎么了?”
微生商不说话,点燃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准备启动车子。
唐凤梧见状,动作迅速地打开了所有窗子,包括天窗。
冷风肃杀地灌进车内,迅速席卷完所有的温度,微生商不可置信地看向唐凤梧,后者板着一张脸道:“我不想吸二手烟,你抽多久我开多久的窗子,大不了感冒发烧。”
微生商无奈,打开车门跨下车,盯着副驾驶的唐凤梧道:“你自个儿待在车里,我抽完烟再回来。”
他说完转身要走,身后咔哒一声轻响,唐凤梧也一声不吭地跟着走了上来。
谁知道他是不是做过间谍,动作利索的连外套都脱得干净,摆明了是想要让人心疼。
微生商叹息一声停下脚步,把烟掐灭找了一圈没看见垃圾桶,只好塞进羽绒服兜里,靠着车门,向他张开手臂。
唐凤梧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微生商:“忽然很想抱抱你。”
唐凤梧:“以什么身份?”
“你老舅。”
唐凤梧喉头一哽。
青年走上前来时,微生商只是虚虚一拢,手臂环过他的肩膀紧贴着肩胛,在瘦削的脊背上贴了贴,鼻尖蹭过发梢,嗅到了洗衣液的味道,这便算得上越界了。
“是不是不好好吃饭,在我这可真算得上娇小了。”不到五秒他便放开了青年,笑道:“上车去吧。”
唐凤梧眼神复杂地抿了抿唇,目光下暼。
微生商立马变了脸色:“你看个毛线?!”
唐凤梧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哆嗦,胆子虽小,语气倒是理直气壮:“谁叫你一天在我面前抽烟?我怀疑一下不是正常的吗?!”
微生商眯了眯眼,眸光危险问道:“你又在怀疑什么?”
唐凤梧讷讷偏过头,没什么底气道:“对我有反应。”
微生商彻底笑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的无奈。他按着唐凤梧的后脖颈将他塞进车里,自己绕过车头回到驾驶室,用一种不可救药的语气对他说:“我真是吃饱了撑着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带你出来!”
唐凤梧稳稳当当坐进车里身上披上了自己的外套,也不正眼看微生商,小声嘟囔:“又不是我说的,是林涵哥说的。”
“才见几面就叫起哥来了。”
“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
微生商音调降下,戳着他的眉心一按:“就会顶嘴,臭小子。”
“所以告诉我吧,”唐凤梧勾住了他的手,语气哀求,“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不见外婆妈妈也不见我。”
微生商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只觉得被他触碰的指尖发烫,心也有了些软化的迹象。
太阳被西山半遮半掩,残阳如血,将天边烧成一片悲壮的锈色。
微生商不知怎么的,仿佛心境也被这日薄西山的场面感染,他想起了六年前那个日子。
那天是他转正第四年,老赵当时还不是刑警队长,约着熟悉的几个同事打算去大排档热闹热闹,不想临时加班,市局送来一具被江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一股混杂着江水腥气与腐败的臭气弥漫在整个停尸房。
来认尸的家属是个七十多岁的老爷爷,他是死者的父亲。警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眼球浑浊却依旧纯净,手臂枯瘦,绝望在他眼里无声呐喊,像一口逐渐干涸的枯井。
微生商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生命力能消散得如此可观震撼。
从警局踏出的那一刻,老头子背影萧瑟,一把枯骨仿佛也在瞬间化成灰烬,散落在这浩渺的天地之间。
后来微生商才知道他早已身患绝症,一直靠着他去世的大儿子赚钱输白蛋白才能吊着一口气。
“我和老赵再去医院看他,得知他那孝顺的小儿子已经把他的白蛋白停了。
我站在病床边,看着他只剩皮包骨的身体,黢黑瘦削,脸上只剩下眼眶上的两个洞。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了我的手。指尖冰冷,在的掌心,一笔一划,艰难地刻下两个字。
——我想活。”
太阳已经沉到了西山后,霞光余晖俨然消失不见,星光稀疏地点在黑色幕布上。
旁边的青年一直在小声抽噎,微生商忽然有些后悔同他谈及工作上的事。
对于自己,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多少受到总观效应的影响,回想起来可能会稍微平静一些,而唐凤梧则是从那几天的滑坡救援之后好像精神便一直不太好。
夜幕降临,滨海大道上的车流又开始变多。
微生商定的是距离古镇两公里左右的别墅民宿。
唐凤梧原本很期待,到了地方才发现他们住的地方只有一个小院子加上两室一厅。
“还以为是一整栋别墅。”开了灯,青年在门前换了拖鞋,一边脱衣服一边朝床上走去,忽然语气一顿,“……只有一张床吗?”
微生商在后面摆正鞋子挂上外套,找到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你睡床,我睡沙发。”
唐凤梧定定地注视他片刻,嗤声道:“装什么。”
微生商:“这么骄纵,被谁惯的?”
唐凤梧脱了外裤就这么大咧咧地靠在床头,冲着微生商的方向翘着腿晃着脚,手里无所事事地把玩着手机,一点避险的意思也没有:“你故事还没讲完吧。”
“你要是不哭我就继续讲。”
微生商背过身将包放到飘窗,把干净衣服和脏衣服分类,在手机上询问老板洗衣房的位置。
唐凤梧问:“和他就诊的那家医院有关吗?”
“不是。”微生商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说妈妈姐姐还是把他保护得太好,笑问道:“你还记得有多少年没见到你三舅舅唐绮阳了?”
唐绮阳和他们的血缘关系来看其实算得上是远房亲戚,只因为从小都在老宅里长大,所以比起其他家族成员来说来更为亲密一些。
唐凤梧忽然有些紧张,心中莫名害怕得知这件事情的真相,他摇了摇头,放下腿盘乖巧坐起身来,手指无意识地扣了扣膝盖:“……他不是出国了吗?”
“进去了。”
微生商顿了顿回想什么一般,补充道:“主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