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层圣塔矗立在深宫僻静处，白玉塔身在清晨的阳光下竟泛着一种冷冽的的光泽，毫无暖意。
塔影斜长，沉沉地压在满地枯黄脆硬的竹叶上。
一名身着绯色内侍袍服的身影，恭敬候在塔门阴影里，他正是文德帝身边的内侍二把手，王喜大总管的干儿子——喜公公。
见到文皇后一行踏着簌簌作响的枯叶而来，他忙趋步上前，深深躬下腰背，声音压得极低：
“启禀娘娘，人在顶层！一切……已按娘娘吩咐准备停当。干爹也已先行一步，在奈何桥头恭候陛下圣驾了。”
“好，辛苦你了。”文皇后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扫过那高耸入云、却散发着死寂气息的塔尖。
塔身反射的阳光刺目，她微微眯起了眼，转头对楚景行三人道：“你们在此处候着，看好湛儿。”
喜公公闻言，下意识看向那个被点名的孩子。
只见楚庭湛正低着头，小小的靴子一下下、漫不经心地踩踏着地上厚厚的枯叶。
这本是寻常孩童嬉戏的景象，却让喜公公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些枯黄脆裂的竹叶，在那孩子的脚下，竟纹丝不动！仿佛他踩踏的并非落叶，而是坚硬的石板。
就在这时，楚庭湛仿佛感应到了那惊骇的视线，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喜公公心脏一阵狂跳，迅速垂下眼帘，将头颅埋得更低，唯恐慢一步就要招来灭顶之灾。
“母后放心，儿臣定会照顾好大哥！”
楚景行含笑应道，自然地弯腰去牵楚庭湛的小手。
然而，楚庭湛的身影却如鬼魅般轻巧避开了他，下一瞬，已紧紧依偎在文皇后怀里，冰凉的手臂死死搂住她细白脖颈。
“湛儿？”文皇后感受那不同寻常的力道，心头微紧，轻轻拍抚着他紧绷的小后背，“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
尽管神女大人说过湛儿已不惧日光，但想到他曾十六年深陷黑暗，还是让人忍不住担心。
楚庭湛将小脸深深埋在母亲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孩童的执拗和一丝冰冷的排斥：
“不……认识！不、要！要……母后！”
楚景行有些无措，他忍不住走近几步，想要哄一哄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哥。
然而，对上那双纯黑眼眸，里面毫无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警惕与疏离，楚景行蓦地心尖一痛。
“是我哪里惹大哥不高兴了吗？”他微微弯腰，放柔声音问道。
楚庭湛仿佛被触怒逆鳞一般，猛地拱起后背冲他龇牙，眼中凶光闪烁。
文皇后拍拍楚庭湛努力撅起来的小屁股，也觉得很是奇怪。
就在两人懵逼之时，楚牧野忽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脆声道：
“是不是因为血？之前神女大人用我的血与大哥产生血脉共鸣，才唤醒了大哥的神智！所以大哥认人是不是靠血脉？皇兄身上流着一半父皇的血，这才……”
楚景行恍然大悟，低头看看自己染血的衣衫，露出一抹苦笑，都是父皇造的孽啊！
文皇后更是神色冰冷，抱着楚庭湛的双臂紧紧收拢，正不知该如何安置他时，楚牧野走了过来。
他踮起脚，拽拽楚庭湛的衣摆，等他转过头来，立刻笑着指向旁边的紫竹林，邀请道：
“大哥，我刚才看到林子里有小兔子，我们去捉一只玩吧！我跟你说，皇兄可会捉兔子了！”
楚庭湛看了看楚牧野，又看了看竹林，纯黑的眸子渐渐亮起，明显有些意动。
文皇后眼眸微弯，柔声鼓励道：
“湛儿跟弟弟去玩吧！母后很快就会回来，好不好？”
楚庭湛点头，小小身影眨眼出现在楚牧野面前，牵起他的手，就往林子里跑：
“我！我、也、会、捉，我捉！”
看着两个孩子跑远，楚景行朝文皇后行了一礼，也快步跟了上去。
九层圣塔外，随着踩踏声渐息，文皇后眼底的笑意瞬间收起。
“走吧！”
她率先踏入那死寂的塔门，喜公公捧着圣旨，紧随其后，空旷的塔内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直到行至第九层，这份寂静才骤然被里面的嘶吼叫骂声打破。
“康胜安！你这背主求荣的老匹夫！朕待你不薄，你竟敢伙同那毒妇害朕！你以为朕倒了，你就能独善其身？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朕桩桩件件都记着！滚过来！给朕解毒！上药！否则朕做鬼也不放过你！”
文皇后两人推门而入，只见文德帝狼狈不堪地匍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四肢被粗壮的铁链锁住。
他上半身胡乱缠裹着绷带，暗红的血渍早已浸透布帛，凝结成一片片丑陋的硬痂。
昔日帝王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困兽般的狰狞。
而康太医，则瑟缩着身体，远远跪在房间中央，离文德帝足有丈许，额头冷汗涔涔，却死死低着头，身体纹丝不动，显是已做出了最终的抉择。
文德帝正欲再骂，目光猛地扫到跟在文皇后身后一步的喜公公，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眼中爆发出噬人的杀意。
“小喜子？！连你……连你这狗奴才也敢背叛朕？！”他声音尖利，几乎破音，“你们好大的狗胆！放肆！王喜呢？王喜那老阉狗是不是也……是不是也……”
他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最终化作一声怨毒至极的诅咒：
“朕要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喜公公面上波澜不惊，甚至如同往昔侍奉时一般，微微躬身，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
“陛下言重了，奴才从来都不是您的人，何来背叛一说！奴才啊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皇后娘娘！”
“你……你是她的人？！”文德帝猛地转向文皇后，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原来……原来那么早！你这毒妇！竟在朕身边埋了如此深的钉子！”
看着他这副惊怒交加、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文皇后冷嗤一声：
“彼此彼此！论起欺瞒哄骗，陛下才是此道宗师，本宫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话落，她不再看文德帝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目光转向喜公公，“东西呢？”
“回娘娘，已备妥。”喜公公恭声应道，快步走向墙角一只半开的红木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