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野脸上激动的神色顿时淡去很多，他直视文德帝，反唇相讥道：
“彼此彼此，儿臣对父皇也颇多失望，父皇只图自己长生享乐，何尝顾及过大楚百姓的生死，顾及过儿臣生死，不然二皇兄手上的九龙密函又如何解释？”
“您别告诉儿臣那是假的！二皇兄不傻，儿臣也不傻！”
他语气极尽嘲讽，眼底更是对文德帝赤裸裸的厌恶。
文德帝被他的目光刺得心头发寒，他想问——既然厌恶朕，为何还要在这么危急的关头赶来救朕？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因为九龙密函的事他确实没法解释，难道要说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真的杀了你？
有楚庭湛之事在前，有人会信吗？
甚至不会有人相信他真的不知道九龙密函是如何被老二偷走的？
看着文德帝脸上变换不定的神色，楚牧野摇了摇头，幸好他从没对这个人抱有半点希望，早就做好了准备，不然今日非横死在这里不可。
想罢，他侧过身，朝池九瑜微微一礼，“不知方才神女大人找小子有何事？若能为神女大人分忧，小子定竭尽全力！”
池九瑜掩嘴打了个哈欠，“想不想唤醒你兄长？”
“想！”楚牧野斩钉截铁地点头。
——
隔着一扇大门，暖阁内的动静丝毫没有泄露出来半分。
“这是……”楚景行盯着那九龙暗纹，瞳孔微缩，“父皇御用的紧急调令？”
最后四个字，楚景行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来的。
能让楚以宁这般有恃无恐，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无非就是奉命调兵，诛杀叛党之类。
他是真没想到父皇为了纯贵妃母子竟能如此狠绝！
这九龙密函若为真，便代表父皇亲自坐实他们弑君的罪名，而他们也将再无一丝活路，甚至株连九族！
“大皇兄真聪明啊！”楚以宁轻叹着，脚步却微微靠近，压低声量：“可惜聪明人不长命，你们注定活不过今日！”
话落，他倏然转身，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换上一副沉痛肃杀的面容，霍然将密函高举过头，对被士兵押解进来的百官高声喝道：
“诸位！此乃父皇亲笔密令！皇后与太子狼子野心，图谋弑君！陛下危急，特召萧家军入宫救驾！本殿今日所为，乃奉诏勤王，拨乱反正！”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阶下惊惶的百官，最后定格在楚景行难看的脸色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密令在此，铁证如山！哪位大人心存疑虑，即刻上前验看！”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百官脸上的屈辱尚未褪尽，便被这骇人听闻的指控震得魂飞魄散。
“这、这怎么可能？二殿下莫不是说错了？太子还那般小，怎么可能？”有中立的官员失声惊呼。
二皇子心腹周大人立刻厉声呵斥：“齐大人慎言！此乃陛下亲笔所书、九龙为凭的最高调令！你如此质疑，莫非是想包庇弑君谋逆的国贼？！”
另一名二皇子党官员也阴恻恻接口：
“周大人所言极是！陛下龙体安危悬于一线，二殿下奉诏救驾，天日昭昭！齐大人若不知内情，还是谨言慎行的好！阖府上下的性命前程，可都在大人一念之间啊！”
一时之间，还有人将太子触怒陛下被关宗人府之事，拿出来佐证天家父子感情不睦。
那齐大人闻言，当即脸色惨白，诚惶诚恐地磕头告罪：
“是下官失言，二皇子恕罪！”
楚以宁冷笑一声，挥手：“带下去，‘好好招待’齐大人，切莫冤枉了好人！”
什么好人坏人，全抵不住他动一动嘴皮子。
这一招杀鸡儆猴下用得极好，顺昌逆亡之意昭然若揭。
太子尚未正式参政，根基浅薄，麾下多是些东宫属官和守旧老臣，在朝中势力远逊于经营多年的二皇子一党。
此刻面对二皇子党凌厉的攻势和“谋逆”这顶如山重罪，太子一系的人噤若寒蝉，一时竟无人敢再出声辩驳。
眼看二皇子一党气焰愈发嚣张，楚景行怒极反笑。
“好一个‘奉诏救驾’，好一个‘天日昭昭’！”说着，他也从袖中取出一物，扬声道：“正好借诸位在此，本殿这里也有一封密函，可有人敢上前一看？”
楚以宁皱眉盯着那密函，虽觉眼熟，却并未在意——机密之物他向来看过就会直接烧毁，根本不信对方能拿到什么关键证据。
他心里如此想着，面上也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不屑。
能成为心腹的自然都是人精，见他如此，周大人率先嗤笑道：
“大殿下这般郑重？那就由下官替诸位看一眼，若是不成，大殿下可别责怪周某才是！”
被他这么阴阳怪气地一说，楚以宁的心腹们顿时大笑起来，竟是比之前的气焰更加嚣张。
太子一党中，一名长相斯文的官员气得脸色涨红，抬脚就要站出来与之理论，却被同僚死死拉住手臂：
“太傅大人莫冲动！此刻激怒他们，您是想让满院子的萧家军将我等屠尽吗？！”
太傅狠狠甩开他的手，拂袖道：
“自古便有主辱臣死之说，今日我就是命丧于此，也绝不让周姓小人如此猖狂！”
说罢，他正欲再次上前，然而却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
那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猛地推开挡路官员，大步出列，声如洪钟：
“大殿下、二殿下！老臣恳请一观！”
认出此人身份的刹那，楚以宁瞳孔狠狠一缩。
周衍？！
这老东西不是早已致仕归隐了吗？怎会混在百官之中？
楚以宁眼神狐疑地瞪向楚景行，是不是你搞得鬼？
楚景行冷笑一声：“二皇弟莫不是怕了？”
“本殿怕什么？”楚以宁压下心头惊疑，脸上重新挂起倨傲，“本殿手中的九龙密函乃父皇亲笔，绝无虚假！周老一生清名重于性命，乃百官楷模，由他验看，本殿再放心不过！”
他越说越笃定，目光轻蔑地扫过楚景行手中密函，撇了撇嘴：
“倒是大皇兄你，若非握有必死的罪证，还是趁早收手，莫要丢人现眼！周老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更没必要为了一个注定身败名裂的废物，白白污了一世清名，你说是吧，大皇兄？”
楚景行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反而转向周衍，郑重弯腰行了一礼。
这礼数中饱含对长者的敬重，也包含着一丝歉意，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激。
周老此人的确难以收买，可大楚江山危如累卵，社稷将倾，老爷子又怎会袖手旁观。
纵观天下，唯有他坐镇朝堂，主持大局，才能避免百官在武力震慑之下，落得个全员倒戈的惨烈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