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春。
陈老爷子将国家需要的,家里有的都捐了,或是上交了。
像是钢厂,机械厂,造船厂这些,老爷子早就知道建国后自家是留不住这些厂子的。
最后手里就留下京市的一个印刷厂,且都还是上交后,由上面任命老爷子为印刷厂厂长,而陈书宁则是副厂长。
增加个国有头衔后,厂子更规范化更有纪律性外,所有工人干事照旧。
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管事,全权交给陈书宁处理。
这一年,陈书宁将将二十岁。
热情的婶子大妈们,争相要给她说亲,考虑到陈书宁条件好,又有文化。
还是印刷厂的副厂长呢。
大家伙儿给书宁介绍的对象,那就没有差的。
自打几个哥哥奔赴战场,一去不归后,当初年仅16的书宁,便暗下决心。
以后她不会嫁人,只招赘。
要给陈家留后,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陈家。
这些年,陈书宁这个念头越发坚定。
面对婶子大妈们的热情,书宁也没冷硬拒绝,直说了自己的要求。
她的要求很简单,却也很难:不外嫁,只找赘婿,生下来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姓陈。
这还是第一个条件,而这个条件,已经刷掉一大批跃跃欲试的优秀男同志。
婶子们听了还以为陈书宁故意作弄,不是诚心要找对象。
不然谁家好男人,会上门给人倒插门的呀?
陈家家大业大,兴盛了那么多年,建国后大家都穷着,他陈家上交捐赠家产无数。
却还能留着个印刷厂,一家父女俩,虽然孤零零的,过的都是寻常人想不到的好日子。
要知道去年底至今,不老少曾经的什么富户,员外,只要是个家底丰厚的大地主,都死命逃往香江,或是海外。
就为了不被清算,保命的同时还能带着家产到海外翻身。
可陈家不同,他非但不走,还在京市扎根了。
且也没人为难陈家。
为啥?
谁不知道陈家这几十年来干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说酸话归说酸话,但只要是个人,都不会昧着良心往陈家身上泼脏水。
那不是缺德么?
但是,这也不是陈书宁招赘的理由啊。
“书宁啊,你也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两个年轻人结婚,那是凑成一个小家,跟入赘也没啥差别了,你说呢?”
“是啊,不一定非得让男人嫁到你家去吧,那像什么话?”
婶子们一句一句地劝陈书宁。
陈书宁也是个好脾气的,或者说,就没有人见她发过脾气,跟谁说话都温声细语,让人听了就觉得很舒服。
不少人明着没说,背地里可没少感叹:这民国大小姐,咋一点架子没有呢?
除了气质一看就跟穷苦大众不一样,她却一点没有远离老百姓。
“各位婶子,你们应当知道的,我三位兄长年纪轻轻便为国捐躯。
不说没给家里留个后,甚至生前连个对象都没谈,他们都说,国将不成何以为家。
如今家国初定,兄长皆亡,我这个做妹妹的,唯一能为兄长们做的,就是给陈家留后。
若是我弃陈家而去,岂不是罔顾人伦,不忠不孝?”
几句话,将婶子大妈们所有的劝诫全堵喉咙了。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们要是再劝,岂不是陷陈书宁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那他们成什么人了?
推掉婶子们的热情,陈书宁松快了一阵。
不过她也开始给自己寻摸赘婿。
不求模样多么英俊,但求一个五官端正,不然她爸不知道得嫌弃成什么样。
再有一个性格得好,若是个性格不好的人,相处起来也困难。
陈书宁招赘,都不是奔着跟对方琴瑟和鸣去的,就为了一个传宗接代。
为人踏实肯干,肯上进,要是好读书,那最好不过。
条件简单,却不是那么容易碰上。
陈书宁也不着急,她还有的是时间。
这天,因报社送来的次日晨报校对出了问题,报社的人到印刷厂待得比较晚。
事情搞定,陈书宁从厂子出来,已经过了夜里十一点。
此时才三月底,京市的寒冷尚未全然褪去,接近凌晨的气温很是寒凉。
陈书宁裹紧衣裳,骑车走得好好的,却在拐角听到枪声。
她吓得脚刹,停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时才刚建国没几个月,暗地里还有不知多少敌特在意图搞事情。
她是想着,厂子距离西崖的家也不远,还以为不会出事呢。
谁知道也头一次晚回家,就遇上当街放枪了。
很快,枪声停下,她想着等抓敌特的人走了,她再回家。
谁知道有个受伤的敌特捂着胳膊从拐角逃来,看到她下意识举枪。
陈书宁瞳孔微缩,下意识闭眼,连车带人往地上倒去。
在她落地的瞬间,一枚子弹钻进那逃跑敌特的眉心。
陈书宁推开自行车,并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趴在地上剧烈喘息。
不一会儿,就来了一队人。
“头儿,都解决了,最后一个让你狙了,还得是您啊,正中红心!”
“别贫了,把人带走,街上收拾干净!”
陈书宁撑着地要起来,却见一双厚底靴子走到眼前,看她模样笑了声。
“同志,起得来不?大晚上的不回家,在外头溜圈呢?”
陈书宁皱眉,这个人明显就是那队人的头儿,可他怎么转头跟自己说话,满嘴的不正经呢?
看了眼对方伸过来的手,她没拒绝,手搭上去,借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
“厂里有事,回家晚了,这是我的证件。”
他嘴里不正经,可陈书宁借着他手电的光,能看到这人眉眼清正,眼神戒备警惕。
摆明了那句话是打探她身份呢。
陈书宁不想被当敌特。
那人抬眉瞥了她一眼,接过证件,打着手电,看了好一会儿。
“陈氏印刷厂,陈书宁?”
“是我。”
陈书宁这会儿冷得很,刚才还被吓一跳。
这会儿心里烦着呢,面上却还维持着温和,笑容都让人挑不出错。
那人却好似能察觉她的不耐烦,哼了声。
“走吧,送你回去,你一大姑娘,大晚上的不安全。”
说着,把手电塞陈书宁手里,弯腰把自行车提起来,无比自然骑上去,给她眼神:“上车吧,陈书宁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