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临咬紧牙关，可他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被子里安静的身体，终是爬下了床，走出房间。
男人每日都会酗酒，夜不归宿，他需要每日早上五更天起床，在院外打上三桶水，一桶用来做饭，一桶用来洗脏污的衣物，还有一桶拿来备用。
这个家里的主人不会让他吃饭，也不会让他上床睡觉，他只能每日上街乞食，回到柴房里躲避寒冷。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年，他只是一个小孩，就算再有力气，也打不过身强体壮的大人，有时楚昭临甚至恶毒地想，要是男人能喝死在外面就好了。
……他知道自己的思想很是卑劣，毕竟他的命是被夫妻二人捡回来的，理应为他们做牛做马，可他有时却想，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缓缓踱步，换上灰扑扑的衣服，自院子外打了三桶凉到刺骨的水，他的手并不像苏荨那样养尊处优金枝玉叶，恰恰相反，手心因不停地干重活，上面布满了经年累月的伤痕，泛红龟裂的皮肤粗糙无比。
他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他和苏荨终究不是一路人。
昨夜太温暖了，温暖到让他忘记，他这样一个见不到光，没有任何希望的人，怎能贪恋那转瞬即逝的萤火呢？
他麻木地走到一个逼仄狭小的屋子，里面灶灰将墙壁熏成黑色，熟练地点燃火，用剩下的不怎么新鲜的食物给男人做了面，沸水咕嘟咕嘟地响着，他每每坐在这里，阴暗的想法疯狂涌现，要是他有一包毒药就好了，毒死两人，顺便用自己的命报答对方的……捡回来的恩情。
热气翻涌在上空，面煮熟了，楚昭临拿出一个缺了口的碗，盛好面，端着走进房间。
男人早就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苏荨也下了床，好奇地瞧着他。
她见到楚昭临回来了，眼神亮晶晶的，问道：“这人是谁？”
楚昭临将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桌上，看着地上四仰八叉的男人，思索了一番：
“……可能是我父亲吧。”
苏荨：“……？？？”
哪有父亲是这样的？！！
她家崽莫不是被骗了，她狐疑地绕着男人身边转了一圈，端详了半天，确定了。
……这就是将楚昭临捡回来的那对夫妻！
她又心疼得看了男孩一眼，……楚昭临小时候过得就是这种日子吗？
小孩子没有鲜明的认知，对这样的人还称作父亲，即使被使唤，被打骂，也毫无怨言，只因为在自己的认知里，他有了一个家。
等之后他发现那夫妻打算将他卖给人贩子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绝望吧。那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才冷漠地反杀他自以为是的“亲人”，那时的楚昭临……该有多痛？！
苏荨揪心地想，她好像知道自己为何会进入这个幻境了，因为楚昭临幼时的痛苦记忆，永远是深埋在他心底的一道伤痕，无法抹灭。
……
楚昭临将那碗面放在桌上，没有管倒在地上的男人，自顾自走了出去，挑水开始搓洗脏衣服。
苏荨跟在他身边，问道：“你…‘父亲’…已经醉的不省人事，那碗面放在那里就凉了，做了也没用，你可以干脆不做的。”
楚昭临动作不停，冷漠说道：“不做他起来会闹，到时候更麻烦。”
……原来是这样。
苏荨疑惑问道：“你不恨他们吗？”
楚昭临动作一停，双手被冷水冰的通红，抬起眼眸，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恨他们？”
随后他自嘲地接下去：“他们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要是没有他们我早就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况且我现在不也挺好的，……还有‘家’呢。”
他知道自己的‘家’和书上写的温馨和睦的家不一样，自己的父母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麻痹自己，不去看别人，不去想，不去比较，那颗心就不会痛了。
苏荨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可是你后来没有‘家’了。
苏荨很想告诉楚昭临，你现在过得很好，有欢笑一堂的天玄门，有恭敬有礼的同门弟子，也有了强大的实力，有了令人艳羡的身份，……也有爱你的人。
你现在已经很好了……快醒过来吧。
但她不能说，这里是楚昭临的心魔，只有他自己真的走出来，幻境才能破解。
楚昭临就这样麻木地洗干净衣服，外面都结了冰，他将衣服晾起来，不一会儿那衣物就冻僵了，楚昭临看都没看一眼，反正等到太阳出来会化的，他收拾好后，转身走进了柴房。
苏荨跟在身后：“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上街找食物。”
苏荨疑惑地看向角落里烂掉的蔬菜，挑挑拣拣：“……其实这个芹菜也可以吃的。”
楚昭临看着她把香菜认成芹菜，冷笑一声，没有纠正她，说道：
“我不能吃这里的饭。”
“为什么？！！”
苏荨站起身来，惊讶地看着他，明白了什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偷偷地吃他们又不会发现！”
楚昭临没理她，他不想欠这家人太多，他换好衣服，将自己的脸洗干净，水面反射，上面的伤口看起来有些狰狞，不甚美观，楚昭临漠然的想，今天那些贵人见到他可能会被他吓跑了。
他用手指搅乱水面，里面苍白的面容破碎，他转身裹紧单薄的衣物，自顾自上街去。
苏荨就这样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
街上也人烟稀少，三九寒天没有人愿意离开温暖的房间，叫卖声也无限拉长，嘴里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
楚昭临就这样靠在墙角站着，那还有几个比他身量长一些的人，是昨日在巷子里堵截他的人。
那四人受了伤，也见识到了这小崽子的厉害，纷纷离他远远的，打不过楚昭临，他们也只能逞口舌之快。
他们嘴里嘀咕着：“……真是个怪物，力气大的像牛一样。”
“谁说不是呢……他浑身上下也就那张脸长得好看。”
“……说不定早就被多少人……”
污言秽语顺着冷风传过来，楚昭临早就对这些话免疫，可她身边的少女却忍不住了。
苏荨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走过去，边走边骂：“你们说什么呢？！”
楚昭临一把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回来。”
苏荨撇撇嘴，又走回楚昭临身边。
站在墙角的四个人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纷纷笑了起来。
“……我就说他是个怪物吧，哪有正常人和空气说话的！”
“……哈哈哈，可不是嘛……”
楚昭临的身形陡然一僵，错愕的地看着身边的少女，声音颤抖：
“……他们看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