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小七的头，有些意兴阑珊。
自从散去功力后，道一也会生病，也会畏冷，在酒楼工作的这一年里，他被打过、被骂过、甚至有一次不小心将酒水洒客人身上，还被人吐了一口唾沫……
在红尘之中打滚，未免也沾染上了一些凡人世侩的俗气，现在的道一，知道金子和银子可以买多少茶米油盐，知道凡人普普通通地生活一年需要多少银子，知道原来四季的变幻落在凡人身上，是怎样的感受，更知道不需要修炼的每一天，竟然可以如此漫长。
从朝霞初升，到日暮西山，再到星斗漫天，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老，这就是凡人的生活吗？
“宗主，你每天都看星空，到底在看什么啊？”王七不解地问道，他经常看到道一在酒店打烊后，于井边闲坐，而且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我在看明月星辰啊，”道一笑了笑。
王七也抬头看了一眼星空，在他的眼里，星空一直就是那样，除了每一颗星辰会随着月亮的变化改变明暗外，这星空多少年来从未变过。
“明月星辰有什么好看的？”
“你知道月是什么吗？”
“那就是月……”小七指着天上的一轮细细的弯月道，“月有阴晴圆缺，凡人依照月相制定历法，依据历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你懂得还不少，但我不是在问月在哪里，我问的是月是什么？”
月是什么？小七品味着道一的话，道一的问题就好像在问树是什么、大地是什么、水是什么，这涉及到对某一件事情的定义，一时之间，他倒还真的回答不上来。
“在传说之中，大地上有人族，有精怪，有妖怪，除了人族外，精怪和妖怪都可以吸收月之精华修炼，那月之精华又是什么呢？月之精华，跟天地元气有什么区别呢？”道一幽幽道。
小七伸出手，任凭月光和星光照在自己的手掌上，他认真地端详着手中的光，有些不确定地道，“我看这月光，和日光也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黯淡一些罢了。”
道一对小七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呵呵一笑，“你的想法跟我一样，月光即是日光，凡人一生都是循日而为，这天地元气，或许就是太阳的馈赠呢。精怪与妖怪可以吸收月光精华，那我们人族呢？人族修炼所用的天地元气，或许也是另外的一种月光精华罢了。”
小七向来对道一的话深信不疑，他点了点头后，问道，“宗主，那星光又是什么？”
“星光么？”道一的目光从漫天的星辰缓慢地扫过，“说实话，我对星光也很是不解，所以才天天看这些星辰啊。”
“啊？”在小七心中，道一几乎是世界上最博学的人，“宗主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
“那是当然，这世上哪有全知的人呢？”道一指着天空中的某一颗星辰道，“我很疑惑，星与月都在夜空之中，为何月每日变化，而星却从未变过？”
“星星那么小，总不能像月一样变圆变缺吧。”
“话虽如此，但这天空之中的星星，每一日便是连位置都不曾改变过，细细想来，却是十分古怪。”
小七听不懂道一的话，世间外物，有动有静，星星不动有何奇怪的。
看到小七那疑惑的眼神，道一笑道，“也是，你从出生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山谷之中，自然没有什么体悟。我曾经去过许多地方，内界、外界、不管是高山还是低谷，不论是极南还是极北，月的方位时时在变化，可星星的位置却从未改变。就好像……天上这些星辰是虚假的一样……”
“什么？星星是假的？”小七大惊失色，如果星星是假的，那又是谁能创造出天上这些不曾变化的虚假星星呢？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们本身就一直生活在囚笼之下。”
囚笼……小七咀嚼着这个词，却对此没有多少体会。
道一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长时间仰着脖子，以凡人的身体，不一会便感到十分酸涩。
“小七，你来给按按肩膀。”
“是，宗主。”
小七乖巧地站在道一身后，暗运真元，替道一疏通经络。
“宗主，好一点了吗？”
“嗯，好多了，”道一微眯着眼，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刻，两人的影子，在天井旁的地上清晰可见。
道一突然轻咦了一声。
“宗主，怎么了？我手上太用力了吗？”小七关切地问道。
“小七，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这天上的星辰和月亮比以前更为明亮？”道一指着两人的影子说道，“今日方才初七，你我的影子便能在月色下显映得如此清晰。”
小七哪里会注意到影子这种细节，茫然地摇了摇头。
“上个月初七，地上的影子还模糊不可见，这个月便黑如曜石，难道大阵又被人动了？”
小七自然知道道一说的大阵指的是他们几人守护了多年的那个人间大阵。
“那大阵隔绝在天地之间，大阵日渐衰弱，星月之光才能更加畅通无阻地来到地面……”道一沉吟良久后，又叹息道，“看来，那老狗的计划，又往前迈进了许多。”
“宗主说的老狗，是魔宗李永年吗？”
“不是他这条千年老不死的老狗，还能是谁？”道一回想起他散去功力那日与李永年的对话，心中百感交集，一边咳嗽一边道，“我此生未得偿所愿，我就想看看，李老狗能将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道一年龄已大，又无修为护体，小七看到道一情绪激动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宗主，夜深了，要不回去休息吧。”
“嗯……睡吧睡吧……”道一也知道身体重要，他拒绝了小七的搀扶，独自站起身往屋内走去。
那蹒跚而孤独的背影，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曾经是整个修仙界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