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久看着他瞬间黯淡下来的眸子，抿了抿唇。
“李景霂说，她去北境前，还会在京郊组织一场秋猎，也为了提振军中士气。
青岚，若你服用完涅罗草，感觉到身体好些，不妨跟我同去？山野烂漫，天际辽阔，想必也能透透气。”
青岚淡笑不语。
庭院秋色已深，被染黄的树叶连接着将暮的天色，随着凉凉的微风轻轻曳动。
墙角梅树上的叶儿被风吹得旋落了下来，在即将落到地面上前，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住。
他低声道。
“天地如草亭，万物寄虚架。”
青岚握着泛黄的叶，微微一笑。
“露沾草，风落木，岁知秋。”
“你看，万物自有定律，无人能改变。”
桑久看向他的手。
宽大的袖袍向下滑落，露出那半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手腕上的青筋隐隐凸起，衬着失了血色的肌肤，带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巫族久居山林，不见日光，肤色于常人而言，已经算是偏白。
可青岚。
却似乎比久不见日光的巫族族民，还要苍白得更厉害些。
他念的诗句，他听不懂。
但是他好像可以从这几句话里，感受到一种无边无尽的苍茫和寂寥。
桑久认真的说道，“青岚，我一定会治好你。”
青岚侧头看着他，温柔的问道，“桑久，你还不明白吗？”
桑久低垂着眼，睫毛轻颤，“我知道，你又想对我说顺其自然，不必强求，可是——”
“你会死的。”
他哽咽道。
“青岚，如果没有活下去的意志，你会死的。”
他不明白。
青岚为何对死亡这么淡然。
他不是爱顾凉吗？
他甚至愿意为了救顾凉的命，不惜耗费自己的寿元，忍受极致的痛苦。
只为了突破蛊虫桎梏，提前清醒过来，阻止北辰的杀戮。
那为什么……不想努力陪着她再久一些呢？
青岚把那片落叶递给他，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张如玉般雅致清隽的脸上，眸里的笑意温软。
“我陪你去。”
他缓缓说道。
桑久眼眶湿润，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啊？”
青岚轻轻笑开。
“方才不是说秋猎么？我陪你去。”
桑久眼神怔了下，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笑意笑了下，赶紧嗯了一声，“那我现在就去煎药。”
青岚点了点头。
“好。”
看着桑久被菱香带去膳房，身影消失在廊下，他才有些疲乏的靠回藤椅上。
廊下又起了风。
青岚低低咳了几声。
栀香站在他身后，有些担忧的上前，替他整理着膝上的毯子。
“正君，这会儿风大，可要去屋里拿件披风来？”
青岚笑着摇头，“不必了，这风吹着也舒服，还未至暮秋，哪里就用得上披风了？”
等栀香还想再问，就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栀香心底叹息一声。
正君近来，睡的时间好像愈发多了。
今日两位小公子来，陪着聊了好一会儿天，他精神才好了些。
可正君即便是坐着，都没精力多说会儿话。
眼下小姐又颇受陛下重用，段双说，小姐进了内阁，身不由己。
随时会被陛下传召进宫，议完事，经常得半夜才能回来，天不亮又得赶去宫里。
连接送的段双，他们都不怎么见得到。
更何况，正君也根本不让他们把这些事告诉小姐。
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
管家抱着那盆兰花走过来，瞧见藤椅上睡着的正君，自觉放轻了脚步。
用口型说道，“主君让送来的。”
栀香看懂了，眼神示意她把花放在石桌上。
管家会意点头，轻声慢脚的走过来，生怕惊醒了正君。
但往往人越怕什么，越要来什么。
只听哐的一声，盆栽囫囵个摔在地上。
“半年月钱，这花抵得上我半年月钱！”
管家大惊失色，嘴巴都张成了哦型，伸长胳膊想挽救她的半年月钱，却只是无济于事。
幸好只是瓷盆碎裂，里头的花泥完好无损。
微瑕，以主君的‘慧眼’，应当也看不出来。
管家擦了擦冷汗。
这下肯定惊扰到了睡梦中的正君，栀香叉腰，正想理直气壮的怒斥上级。
转头一看，正君像是浑无所觉一般，依然睡得极沉。
栀香欲上前的脚步一顿，愣愣的站在原地。
管家见状，也有些手足无措，“栀香，正君这是……”
栀香惊慌的摇头，“我不知道……”
这么大的动静，正君却没有醒过来。
管家慌忙道，“栀香，这里你先收拾着，我这就去请庄医士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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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
顾凉单手执棋，一子落下，原本陷入死局的黑子，局面瞬间逆转。
对面的楚玉有些诧异。
她成长得太快了。
这些时日未见，顾凉的棋风愈精进，便愈见狠辣果决。
正如她如此迅速的进入内阁，受陛下倚重，还轻而易举便接过了原先崔赞的职务。
她也不再敢拿之前的眼光来评判顾凉。
顾凉淡声提醒，“楚大人，您走神了。”
楚玉看着棋盘上被围剿得难以寸进的白子，释然一笑，把棋子放回棋篓，坦然认输。
“年纪大了，是会容易走神。”
顾凉缓缓抿唇，不赞同的抬眸看向她。
“是我侥幸。”
“楚大人正当壮年，新政还指着您推及，如何能轻易言老？”
其实楚玉的年纪不算大。
相比起慕容信之流，楚玉已经算是内阁中比较年轻的梯队了。
慕容信已经老了。
李元贞的身体每况愈下，即便御医每日名贵汤药精心用着，也是无可挽救的颓势。
然而立储之事仍未明朗，立嫡还是立贤，无数试探的奏折递上去，李元贞依旧选择置之不理。
这事拖得越久，之后的动荡就会越多。
但所有人都清楚，新皇上位之时。
无论是李之仪还是李景霂，新旧更迭，慕容信都会是第一个被动到的人。
内阁之中，暗流涌动，各怀鬼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个位置。
文臣之首，权倾朝野。
但是，作为新锐派代表的楚玉，去云州推行新政回来后，身上却多了一种不愿再争的感觉。
她不再跟政见不同的人唇枪舌剑，行事作风也不再高调，整个人仿佛沉寂了下去，变得极为平和。
这本身。
就透露出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