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哲远在衣服上擦擦手指，“三十二张，怎么了？”
林青蕊抢过票站到讲台，打开讲课用的麦克风，手指点点话筒，随后清冷的声音在教室里散播开来，“喂喂，火箭班的同学注意了，有想看十一通讯公司晚会的到我这领票，一人仅限领一张。”
话音未落，鬼迷日眼的同学垂死病中惊坐起，纷纷跳上讲台找林青蕊要票。
“哦，天呐，谢谢林总！”
“林青蕊你就是我的神，以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去……前排的票啊，我姐托人买的都没有这么好的位置，不愧是林大小姐，太牛了……”
“沾光沾光！”
……
张哲远勒住散票童子的脖子使劲摇晃，“你干嘛！我还能卖钱的！你要死啦，林青蕊！！！”
“我给你钱。”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我要你的钱干嘛！”
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林青蕊斜他，张哲远脸抽了抽，看着送出去的票心疼归心疼，也没法要回来了——
姜月领到票，满眼都是欢喜，将背面演出明星的名字看了又看，不断抬头跟林青蕊和张哲远说谢谢，最后小心翼翼夹到书本，又朝他们郑重道谢。
张哲远脸上扬出点别扭的骄傲。
林青蕊站出来，递给他剩下的票，“我留两张送人，剩下的你拿走。”
张哲远撇过头去，就跟受辱的小媳妇一样。
林青蕊甩了他一拳，“你想要送姜月票，拉上我是不够的，搞不好关系弄僵了，人家以后都不跟你说话。”
“谁想送她！”
林青蕊瞪他。
张哲远的声音小了点，“送张票哪有这么多事啊，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林青蕊说：“对我们来说是小事，对她来说不是，你想跟姜月做朋友就要学会理解和尊重她的世界。”
张哲远沉默片刻，古怪地看着她，没多久，阴阳怪气笑起来，“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教起我人情世故……算了，送了就送了吧，林青蕊，阿朝也会来，别怪我没跟你说。”
“哦。”
“你可别带黎暗来哦，要不然演唱会变凶杀现场，他都不够阿朝两拳的。”
“嗯。”
“林青蕊，你有点懂事了哟～”
“死开。”
她搡他一把，顺带一脚。
放学后，林青蕊给了储芳婷一张，看着剩下的票，思来想去，没给黎暗，而是送给了和姜月关系要好的田甜。
她没有非他不可。
他似乎也是如此。
分开之后，也许对彼此最好的做法就是别打扰。
好吧。
坦白讲——其实是她找不到借口去打扰。
……
孙叔请假去探望脑梗住院的亲戚，那个人林青蕊也认识，原先机械厂的厂长，后来厂子倒闭，改成了工业文创园，苏月如的第一个画展就是在文创园举办。
小时候林青蕊往那边跑，还跟着孙善道练过字。
那时老头六十来岁，一点也不显老，也不服老，还会跟他们这帮小孩子玩捉迷藏。
没想到现在身体就不行了。
说起来，文创园也是，火了一阵便没什么消息，现在几乎是荒废状态。
不过这也不奇怪，长明并不是一座有艺术细胞的城市。
林青蕊心里挂念，同林知无讲了，跟着孙叔一起去探望。
孙善道躺在病床，和记忆中相比两鬓多了许多白发，好在治疗及时，没有影响到行动，只是元气太伤，人看着分外憔悴。
孙善道还记得她，强坐起来，垫个枕头在后背，问她后来还有没有练字。
林青蕊说练是练的，就是不好看。
他一生没结过婚，病了跟前也没有小辈，见到林青蕊话都多起来。
孙叔在旁，说林青蕊字练得不好，但篮球打得好，乒乓和羽毛球也不错，好像就没有不会玩的球，比很多男孩都厉害。
孙善道笑起来，说林知无和苏月如都是文化人，没想到生了只齐天大圣。
“不过皮点也好，快乐、自由。”
外面阳光不错，孙善道也有心活动，孙叔便扶他起来，去外面草坪走走。
林青蕊帮忙拿手杖，好奇地把玩。
“孙爷爷，这是……龙吗？”
木手杖上盘着一条怪模怪样的蛇形生物，长明本地制作的手杖多雕刻成龙头手柄。
“是螣蛇。”
孙善道拿过手杖，指着嘴巴和头同她介绍，说这是北方七宿的星官，螣蛇，主火，能赶走噩梦和厄运，度过劫难便会化龙，游遍八荒。
林青蕊又看两眼，觉得有点眼熟。
雨季的阳光是清新的，晒得懒洋洋的骨头都苏醒了。
孙叔留在医院照看，林青蕊告别出来，不想回家，信步游荡，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心里还在想着演唱会门票的事，疑心黎暗没有票自己也会去……到时候碰到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
不知不觉又来到步行街的桂花树。
她坐在长椅往下看。
琴行只有几个穿着实验中学校服的初中生，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很快活的样子。
黎暗不在。
他的漂亮师姐也不在。
林青蕊的心难免往下一沉，她仰头去摘桂花，打算拿回去给珍姨，请她煮桂花酒酿圆子。
很快，金黄的小花聚在掌心，变成小小的山。
她装进衣兜，抖落掉在头发和衣服褶皱里的桂花。
不知不觉，调转方向，不再往下看，而是往上看——女孩满身馨香，仿佛和谁的身影重叠了，心脏一阵抽痛，然后，仰头的一瞬看到步行街入口处的四层楼栋。
二楼窗户贴着毛笔字：孙善道书法工作室。
字并不遒劲，但是很漂亮。
怎么说呢，就像是孙善道那根奇特的手杖，几个字连成一片，整体看去如同在云里驾雾的螣蛇。
逍遥又飘摇。
“孙爷爷的书法工作室原来在这里啊。”
孙善道退休后担任本地的文艺协会会长，专门弄了个工作室，喝喝茶，和朋友交流书法，好像是怕太招摇，特意把牌子放在二楼不起眼的位置，不从这棵树往上眺望都看不清。
林青蕊的心又一阵突突的痛。
风贴着地面，浪潮似的推着女孩往上。
桂花雨似的刷刷掉落，像是要淹没她。
太阳金光灿灿，倒映在大厦的电镀玻璃，鱼鳞一样，一绺一绺地闪。
世界变得颠倒、绚烂，又有一种即将崩坏的令人伤心的预感。
她眯起眼睛。
黎暗逆着光走来，柔软颀长身后背着大大的黑色琴盒，他身旁是个绑马尾的高挑女孩。
他看到她了。
他走过她了。
她回头。
他头也不回，侧身与同样背着琴盒的高挑女孩交谈，目光温软，两颊是迷人的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