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心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幽掌心，明明照魂铃已经摄去她那么多心魂，可她还是觉得痛苦的快要活不下去。
幽几番开口，终是道：“先治伤。”
他恢复成她初次见他那般巨大的身形，不过几步，便回到了居住之地。
沈明心一路上都在落泪，被他提起来之时，只含着泪，眼红红的看他。
幽本欲避开，可沈明心不让他走，非要让他留下问个不停。
阴潭、水云雪，还有别的……
一件一件，沈明心颤抖着身体，纵使疼痛加之极度疲倦也不肯闭眼。
跳下阴潭，虽会与其他时空产生连接，可多数是神魂去之，她倒好，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还有……
遍布青紫、暧昧的吻痕。
幽垂目。
为她疗伤的医官手哆哆嗦嗦，几乎用了毕生最大努力让自己快速镇定下来。
待看了肩膀处被灵力击中的伤口，再用灵识观察了她神魂情况后，医官再不敢多留了。
只留下治伤的灵丹药草，即立刻告退了。
沈明心服下一丸丹，感觉已然好上太多。
灵界的灵宝起死回生都不太难，更何提她此时还没死。
等待眼泪渐渐停息，沈明心伸手准备拉起肩膀处因看伤拉下去的衣服，却被拦住。
幽垂目，神色仍然淡然，只道：“外伤。”
药草刚刚敷上，不宜去动作。
沈明心低眸看向肩头，除了与水云雪亲近留下的痕迹外，那伤口倒看不见，也许在更下面些。
沈明心也就任由它，衣服就这般松松垮垮的想要起身。
幽单根手指按住她。
沈明心回眸。
她一直趴在这里，这个姿势不太舒服。
似是懂了她的意思，幽抬手，将她带了上去。
沈明心盘腿坐在他掌心，还未开口，就听他问。
“疼吗？”
“不——”沈明心果断的话语哽在口中，望着幽陡然靠近的一张脸。
最终，还是点点头。
“疼的。”
但现在快好起来了。
她是真的感觉服了丹药敷了药草后好上许多了。
没有说谎。
沈明心道：“没关系的。”
幽垂目看她，不语。
沈明心与他对视，怔然间觉得他是在问别的。
可她心中仍然有挂恋的事，因此，也不曾主动开口询问。
只想着他说的话，提起阴潭、水云雪。
二十年前，水云雪擅闯灵界，寻一魂灵，也许是因为在修真界再无法寻到她的踪迹了，所以才来的。
而在更之前，幽说，四十年前灵界突然来了许多阴魂，多数是造了恶业需投下阴潭洗涤的。
沈明心无需多问，便有一种直觉，那些需要入阴潭的恶鬼，应该就是裘氏，以及后面一些被流霜仙宗弟子在狼零山超度的世家之人。
有罪之人皆入了灵界，进入阴潭赎罪。
那她……
沈明心恍然间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却一时无法说清楚。
因此，只静静地发问：“阴潭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若是有罪之人需进入阴潭洗涤灵魂，那她进去，只又一次穿梭时空，这是什么？
幽眼神平静，将她捧得更高道：“重复。”
不断的重复。
沈明心抬眼，眉心突然就跳了一下。
沈明心重复念：“重复？”
幽：“嗯。”
阴潭洗涤恶魂，此心未得明净，不可超生。
沈明心怔怔：“我……”
幽虚虚碰了碰她的头：“嗯。”
他什么也没说，但好像什么又都说了。
沈明心低下眼，茫茫无觉中，眼泪又开始一颗一颗掉落。
……重复。
无止尽的重复。
若是有罪之人，永远重复有罪一生，永远不得归途。
这个惩罚……
她的泪珠掉落在幽的掌心，就好像凭空出现了一池湖水。
波澜骤起。
沈明心还在想，世人总有恐惧。
若她重复，便是永远在这一生中，困在那想死却死不去的一生重复。
而那些恶魂，也自有恐惧。
若是侥幸的没有，或是在世恐惧的、算不上什么……
可等到化成阴魂来到灵界之后，听晓自身将坠入阴潭接受惩罚，也难免不会在那时心生恐惧。
而此后，那便也是那恶魂在有罪一生中要重复的事情。
这些或许不能在一时将人压垮的恐惧，在无数个重复之后，全压在灵魂之上，便成了重担。
挥之不去，也就再难洗涤自身。
一直一直……
直到无数的轮回之后，或才能澄明内心、寻到归路。
“我害怕……”
沈明心好像从没这样过，低低的一声害怕，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落下的湖水渐渐变成一条河流，最后汇聚成海洋。
她擦干眼泪，低下头轻声哽咽。
幽安抚的将她捧到眼前，试图与她对视，却不发一言。
沈明心待情绪稍稍平复后才抬起眼看他，可只能见到一只眼。
她专注的看着，站起身，贴在他的脸颊边。
柔软。
身体与她的神魂都在软化，好像被融在温水中。
若这就是重复的一环，又该如何逃开呢？
幽的脸颊早已不会红了，心间却还是觉得好开心啊。
他不敢再碰她，只是静静地让她依靠。
沈明心又是过了许久才停下突然涌出的眼泪。
小心的为他擦去他脸颊上、因为她而沾的泪痕。
“你是神灵吗？”
幽不说话。
沈明心也没再多问了。
掌管灵界，掌此界阴魂。
她温柔的用手帕擦去那些眼泪，留下的地方不多，纵使缓慢，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她缓缓开口：“我想出去了。”
“有人还在等我。”
诸天音。
记忆可以被隐藏，保护大脑以免崩溃，身体却难以摆脱下意识的恐惧。
她再不会御剑了，也再也记不得她了。
可是她还是下意识的不愿离开这个世间，纵使用她人肉身重归于此，也要等在这里。
“我得去见见她。”
幽知晓她说的是谁。
自从覆云天开启，将那一地方短暂的与灵界相连之后，他曾派下属去查看。
总有一少女在那周围徘徊，召集阴魂，试图寻到踪迹。
他已然将她们抓回灵界了。
阴魂不归灵界，只会徒增痛苦。
幽摇摇头：“她就在这里。”
沈明心不可置信的抬起眼看他。
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她去到诸家时知晓时空已然转变，是因为流芳盛会。
流芳盛会虽不是几百年才开启一次，却亦分大会小会。
而“赤飞雨”所说，这次的流芳盛会将要开始，是在求真宫。
那又怎会她那时刚到诸家时，还又听说盛会已经结束了呢？
四十年。
沈明心心中轻叹，若是晚上二十年，她也许能去找阿娘，阻止她别去凡尘界了，别遇见她了。
可惜没有如果，四十年前的阿娘，应是尚且没有诞生于世……最多也就刚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