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心做了一个梦，她在山下。
白茫茫的雾中，她变成了一颗石头。
石头感觉黏糊糊的，更让她什么也看不见。
冬去春来，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有冰凉的手指将她捡起。
她好像看见手指沾染了血迹，但是石头怎么会流血呢？
石头怎么会流血呢？
＊
沈明心大梦一场醒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大殿中。
身下躺的是白玉冰床，让她下意识厌恶，想起那虚假的仙山。
直到这里的风铃摇晃，仙灵之气确认无误。
沈明心才垂眸看着手腕，内观自身，发现旋涡还变大了一些。
让灵镯显现，红绳却已然不见了。
这还是她的身体，而不是变成魂魄了。
天意让她活了下来。
那，何鱼呢？
她欲下床动作，却瞬间跌倒在地。
“？”体内灵力强盛然而身体娇弱成这样。
沈明心连起身都做不到，她蹙眉调动灵力，逼出鲜血，总算能让自己起身了。
有来者进入殿中。
“哎哟，小姑娘——”
“做什么呢？”
瞧起来仙风道骨而又慈眉善目的女子亲切的将她扶起来。
其实这样形容并不妥帖，她相貌瞧起来并不显年老，只无端让人觉得很慈祥。
是长辈。
女子道：“救你可不容易，你这是着什么急呢？”
“……谢谢。”
沈明心许久才发出声音，她垂下眼，轻轻问：“您救我的时候，有见到另一个人吗？”
“你是说另一个小姑娘？她已然好起来了。”
“你比她严重许多啊。”
“你可是昏睡有四个月这么久了。”
听着女子所说，沈明心眸光怔了一瞬，方才又是道谢。
梦中的季节由冬转化为春竟是真的。
女子善意的笑笑，道：“你可安心休养。”
“你的身体，现在虽然无力，但再过段时间会好上许多的。”
她细细解释着，沈明心平静倾听。
方上海，飘丹圣境。
眼前女子是境中主宰，名为秋丹。
“你若是，”秋丹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
她温和道：“唤我秋主宰就是。”
“小姑娘，我可得多谢你。”
“谢我？”
沈明心不理解，秋主宰眉眼间柔和之意更盛，她慢慢点头道：“是啊。”
“多谢你了。”
“我寻了百年的徒弟，多亏你将她带过来？”
徒弟？沈明心眨了眨眼，身体有些无力，她又觉困倦了。
但是极力打起精神问：“是小鱼吗？”
“那孩子叫小鱼？”
“何鱼。”
“这名字不太适合她。”
克己。
见沈明心静住了，秋主宰又连忙道：“不过现在无事了。”
“我得多谢你，若不是你将她带来这方上海域，我得以察觉到她的存在……”
“要不然，等她一转世，我又不知道要寻多少年。”
沈明心垂下眼，没说话。
她大概了解了。
秋主宰寻徒百年，恰巧此次朝海国赴仙山，遇圆台幻境传送至方上海域。
而她毁了圆台，在浮出海面那一刻圆台没有传送回去，她们就留在了方上海。
因此，得救。
若是不毁圆台，若是不浮出水面。
差一步都难活。
秋主宰再次道：“多亏你了。”
“那日我感应前去，见海底……”她又是一顿，总之没再说下去了。
虽然是关闭了那乱流，但消失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省去许多繁琐的，她道：“就这样，我将你与小鱼带了回来治病。”
秋主宰此时虽然觉得何鱼的名字不太合适，在沈明心面前也还是这般叫着。
“小姑娘，你叫什么呢？”
“沈明心。”
“明心，我且与你说……”秋主宰让沈明心好好躺着，然后放轻声音。
“小鱼已经失去之前的记忆了。”
“你若是见到她——”
她话未落，何鱼正巧出现，已经快步走进殿中。
“姐姐！！你醒了！！”
“……你好。”
沈明心盯着她，只说出这两字来。
失忆。
如果再不相识，是否也能不再带去灾难。
“你好……？”何鱼试探着回应。
她看向秋主宰，喊：“师尊，姐姐她不认识我吗？”
“那我是谁？”
“我有名字吗？”
沈明心没说话，秋主宰看了看她的脸色，心内一叹，前尘亲缘已断，此时又是神识受损失忆。
不必再提起了。
“她只知晓你叫小鱼。”
“之后你正式拜入我门下，用新名字就是，乖。”
小鱼怔了怔，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醒得早，在飘丹圣境跑了许久，早已听说了她与她的事。
她们说是她救的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既然不认识，为什么要救她？
师姐说她伤得很重，明明有灵力却比她这个凡人要重许多倍。
以身为盾，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小鱼期期艾艾的说：“姐姐，你认识我吗？”
她不记得自己，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想自己应该叫她姐姐。
沈明心垂下眼，轻轻道：“不认识。”
语气没有情绪，而神色极淡漠。
“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小鱼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们都说你伤得那么重！可我好的这么快……都是因为你在保护我。”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她苏醒后，每日每日都来看她。
一直盼着她醒过来对她说她是谁，她又是谁。
是不是如她所想，她是她的姐姐。
虽然长得不像。
可是——
“怎么可以不认识！！”
小鱼心态崩了，“那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叫沈明心，小鱼。”沈明心看着她，一字一句从容道。
她不再躲避，“与你不太熟悉，抱歉。”
小鱼却避开她的目光，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过身。
“我醒来时……见你那么虚弱，还以为你快死了。”
“我不管，你救了我，就是我姐姐。”
“你现在要认识我。”
“我有新名字会第一时间和你说的。”
沈明心没有言语。
何必呢？
她想说她真正的哥哥已然死去，她不是。
但太过残忍，她说不出口。
小鱼哭着跑出殿去，“你醒了，我明日再来见你。”
秋主宰无奈一叹，眉眼间是对她的纵容。
等小鱼身影消失，她看向沈明心。
“为什么不相认呢？”
“本就不太熟悉。”
这才几个月，人与人的羁绊哪有这么深。
总能忘掉的。
秋主宰道：“罢了，她现在还小就不说这些。”
“只总有一日她终会想起来的。”
“什么时候？”
“等她足够强大，拥有力量，能恢复受损神识的时候。”
现在遗忘，是因为她的神识承受不了。
但日后，日后总会想起的。
沈明心点头，“好的。”
“你就没什么想说想问的？”秋主宰语气也很亲切，因为她的面容，使她看起来像极具母性光辉的姐姐。
“没有了。”
“罢了。”秋主宰起身，“你先好好养身体，能稍好一点，再问也不迟。”
“那现在可想要些什么？”
“对了……”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最后在殿门处停了下来，迎着辉光更显慈祥。
像高台之上的神佛。
“你之前手腕间是戴有一颗敕海灵珠……那东西，护了你最后一程，已然与那海中乱流一同消去了。”
“你还想要吗？我可以给你找来新的。”
“别担心，就当做报答。”
“不用了。”
沈明心垂下眼，用手轻轻盖住手腕。
无论是保护还是别的什么，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