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看着面前蜿蜒无尽的人海。
他又看向阿鸢。
准确的说，是看向阿鸢手中的竹竿。
“仙人，朕知道你在看着。”
“你不是好奇，朕该如何反抗灵鹫宗么？如今，你要看到了。”
“集我夏国十万将士魂魄，压于朕之一人，朕，一人成军。”
老皇帝说着，来到了万军丛前。
幽暗的烛火下，将那些将士的面容衬托得愈加的森然。
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够发现，这些将士，个个都不是活人。
甚至于，他们已经不是血肉之躯。
而是一种介于木与石之间的质地。
当年地宫修建时，打的是给老皇帝修建陵寝的名号。
这十万将士，也自愿成了兵俑，长眠于此。
皇帝的战士将陪同他们的陛下继续在冥土上征战四方。
直至帝国的百姓在冥土也拥有一方净土。
这是他们化身陶俑时候打的借口。
瞒得很好，灵鹫宗也并没有怀疑。
帝王都爱搞陪葬那套。
或者美人，或者佣人，兵俑，活人俑。
这些都不稀奇，并不引人注意。
也正因此，他们并不知道，这十万将士所化的兵俑，将成为大夏刺向灵鹫宗的一把尖锐的利剑。
十万常年被养魂炼魂的材料温养的魂魄，早已不是寻常魂魄能比。
老皇帝缓缓走到高台处，高台处，有一把龙椅，龙椅旁，还挂着一套甲胄。
那是他年轻时征战四方所披挂的甲胄。
如今早已锈迹斑斑。
在阿鸢的帮助下，老皇帝重新披挂上了这足有六十来斤重的甲胄。
而后，一屁股坐在那龙椅之上，坐在那整个活死人阵的阵眼上。
“玉玺。”
老皇帝伸手一招，一个雕刻着神龙吞吐宝珠的玉玺飞到了他的手中。
那玉玺上刻十个字。
【承天命，顺仙心，放牧万民。】
这是灵鹫宗以灵玉为材质赐下的传国玉玺。
上面所雕刻的字迹意思十分明显。
你刘寄奴，承受天命，须顺着仙人的心意，替仙人放牧天下百姓，老老实实给仙人当狗。
承的谁的天命，顺的哪家仙人的心意？
他们灵鹫宗的天命，灵鹫宗的心意。
灵鹫真人不愿意给别人当狗，但他却要别人当狗。
“阿鸢，改。”
老皇帝爽朗的大笑一声，将玉玺丢给阿鸢。
阿鸢接过玉玺，灵力一震，将上面原本的字迹抹去。
“就改成——”
“逆天命，顺民心！”
阿鸢将这六个字刻下，玉玺震动了片刻，它是在抗拒，但很快，被阿鸢强行压制了下去。
阿鸢看向老皇帝那畅快大笑的脸，还剩四个字。
只见老皇帝沉思了片刻，便大声指着头顶，道。
“吊民伐天！”
阿鸢一时间有些犹豫，吊民伐天，老皇帝矛头竟是直指头顶的苍天。
她不知道这个字一旦刻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要不，吊民伐罪吧，伐仙，也行。”
阿鸢劝说道。
老皇帝倔强的摇头，有些小孩子气的开口。
“不，就伐天。”
“我们本就是要打破这陈旧的天意，何必惧怕？”
阿鸢见状，也不再劝说。
重重的在玉玺上刻下了四个字。
——【吊民伐天】
我们不听天的意思，我们听取天下黎民的声音，以天下黎民的力量，讨伐陈旧的天意。
故曰，吊民伐天。
老皇帝见状不再说话，只是笑着，伸手重重的一拍龙椅。
很快，一道道亮光在每一个兵俑的兵刃上亮起。
好似无数高举火把的人民。
幽暗的地宫，顷刻间照得透亮无比。
就如同光天化日之下，朗朗白昼。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响起。
十万兵俑挥动手中刀剑，敲击自己的身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咚。
又一下，直击灵魂。
咚。
又是一下。
而龙椅上的老皇帝，此刻也从年迈衰老的模样，缓缓的年轻。
每一下敲击，老皇帝便年轻一些。
三下，老皇帝又重新变回了那意气风发的青年。
那想要扫遍天下，为天下百姓燃起炬火的青年。
只是，老皇帝的身上渐渐的长出了如同兵俑们一般的泥土。
先是从靴子，再到锈迹斑斑的裙甲，最后是身子，手指，脖子。
那泥土即将覆盖老皇帝的眼眸时候，他最后将目光看了眼十万兵俑。
站在最前面的。
是一个威武的将军，一个把大胡子，脸上有些麻子，皮肤也是皱巴巴的。
只是，陶俑罢了。
他还有一个名字，王二麻子。
老皇帝的情敌。
老皇帝的思绪回到了数十年前。
几个老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哭什么哭，我们为了理想而死，不丢人，慢些来寻我们，我们不着急。”
“但也不要不来寻我们，我们的理想不能被贪生怕死给掐灭。”
说这话的是一个老将，陪着他一起南征北战了很多年。
“是啊，多享受几年,嫂子这样的美娇娘，以后我们到了那轮回处，也能跟其他的皇帝吹上一番，我们的皇帝可是把过仙女儿的。”
那是一个平时就没个正行的老兄弟，嘴上是最闷烧的，可当年的兄弟中，都知道，他等了一个姑娘数十年。
直到后来才知道，那姑娘早已被修士杀了。
“仙人们不把我们当人，嘴上总是挂着弱肉强食，说我们是蝼蚁，那我们总要让他们付出高傲的代价。”
“我们死了，可我们还活着。”
“日后哪天在这片土地上，在这片太阳照耀的土地上，冒出了第二批敢对仙人拔剑的人，或许是老人，或许是孩童，或许是青年。”
“那肯定不是我们，可，那真的不是我们么。”
这是一个平日里就好读书的老兄弟，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
轮到王二麻子了。
王二麻子只是对着他说了句。
“算你好运。”
似乎还是在赌着气，他这口气赌了快四五十年了。
赌得胡子都白了。
后来，他们带着十万将士入了这地宫中的大阵。
泥土缓缓的爬上他们的身子，让他们变成了兵俑。
他们死了。
可，他们真的死了么？
老皇帝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泥土缓缓的覆盖住了他的嘴巴，他的脸颊，耳朵，眼睛，眉毛。
渐渐的他已经对外界没有感知，一片黑暗包裹了他，在意识消失前，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当年的话。
“总有一天，在这片土地上，这片太阳照耀的土地上，会出现第二批敢于向仙人拔剑的凡人，他们不一定强大，或许是耄耋老者，或许是总角孩童，亦或者而立的青壮，亦或者柔弱女子。”
“他们都不是我们，但，他们不是我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