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来的就是这样突然，一夜之间夏氏姐弟失去了所有，并被关进牢中等候处置。
夏如幻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只剩个空壳。她甚至已经忘记了流泪，父母双双被害的情景就在她脑中不停回放，除了鲜血和仇人的脸孔，其他的都被渐渐虚化。
“姐姐，姐姐，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回家好不好？”
夏如临稚嫩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看着他这几日憔悴的样子，忽然热泪涌上双眼。
“如临，我们已经没有家了，以后姐姐会替爹娘照顾好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她搂着弟弟，心里慌乱无助。从此以后这天地间再没有人能呵护他们了，她只能劝自己坚强，可她只有八岁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时一旁的环玉抱住了她，宽慰道，“小姐，少爷，你们不用害怕。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父母，老爷和夫人的仇我们一起来报！”
牢狱中的灯火忽然明亮起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但夏如幻还是警惕地护住了怀里的弟弟。直到她看见那人的面孔，一身白衣，双目深陷，大概也是一夜未眠。
夏如幻刚想唤他，就看懂了他的眼色，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们……就是罪臣夏章的家眷么？”那人在说道夏章名字的时候有明显的停顿，情绪上一时无法控制。
“回禀柳大人，这两个孩子正是夏家的遗孤，那个女子是夏夫人的陪嫁丫鬟。他们三个是宇文大人吩咐关押在这里等候处置的。”
“我明白了，你先下去便是。”
牢头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那人立刻蹲下问道，“如幻，如临，你们两个还好么？”
夏如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下抓住了他的手小声地哭道，“舅舅，爹爹和娘亲都被别人害死了，我亲眼看见他们被别人害死了！”
她的哭声让人心中一痛，原来这人名叫柳连淮是许月娥的义弟，从小被许家收养视如己出，后来上京考取功名后入仕为官重回余杭为扬州刺史。只是夏章为了避嫌，从来不提有这样一个妻弟，所以旁人并不知道他们两家的关系。
昨夜柳连淮一听说夏家的事，立刻快马加鞭素服赶来，可他赶到后才发现这一切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他认识的夏章一直恪尽职守，廉洁奉公，又怎么会私吞修建行宫的银两呢？可宇文化及一口咬定此事，况且人死也就没了证据。
“如幻，你不要害怕，舅舅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的。”说着他的目光扫向环玉，问道，“你可知道宇文化及打算如何处置你们？”
“圣旨上说，女眷全部没为官妓，男丁为奴。”
柳连淮握着夏如幻的手略微一僵，眼前的孩子才只有八岁，难道只是因为她的父亲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就让她的下半生淹没在烟花柳巷么？
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被他匆忙的否定，最后他只能拍拍夏如幻的手，安慰道，“如幻，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如临，舅舅会竭尽全力救你出去的。”
牢狱中的生活暗无天日，不知过去了几日，柳连淮再一次来看夏如幻时，身边还跟着一个面目冷酷的人，看起来不是善类。而柳连淮的表情也是莫名的沉重，夏如幻的心一沉。
待牢头打开牢门之后，柳连淮带着夏如幻去了一个还算干净整洁的房间，里面挂着锁链还有各种各样的刑具，烛火微弱的光芒无法照亮整个房间，狭小的天窗也不过是露出一点点亮光。柳连淮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蹲下来握着她的双手。
似乎会有很严重的事情即将到来，夏如幻的心微微一颤，双手也是不自觉地握紧，并且出着冷汗。
“如幻，你不要害怕。今天舅舅来是希望你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她尽量压抑着心底的恐惧，声音颤抖地问道。
“你可知道宇文化及已经下令将夏家所有的女眷都没为官妓，也就是说再过两日他们就会派人来接走你将你送进妓寨，从此一生受尽屈辱。而且你一旦进去，就连舅舅也无法救你出来，因为官妓终生都无法赎身。”
夏如幻浑身一颤，她根本不知道舅舅所说的妓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看他的神情，那将会是一个跳进去便再也出不来的地狱。
“而且你从此将和如临分离，你爹娘已经惨遭杀害，我不希望你们姐弟俩再骨肉分离。”
“那我应该怎么办……”
柳连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表现的平静些，慢慢地说道，“我身边的这位大人是专门为待罪之人黥面的。如幻，所谓黥面就是用黑色的墨在你的脸上刺出一个‘罪’字，过程会很疼，会很难忍耐。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免于沦为官妓，你懂么？”
“舅舅你是说要在我的脸上刺下一个字么？那它以后会消失么？”
“永远都不会消失，这个‘罪’字会陪伴你一生，直到你死去。”
夏如幻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记得娘亲在世时最喜欢抚摸她的脸颊，他们都说她长着一张好看的面孔，将来一定是余杭郡里最漂亮的官家小姐。她的未来本来可以衣食无忧，可以拥有最娇好的容貌，可以找一个俊朗不凡的夫婿。可这一切都结束了，她迎来的将会是一张被刺了字难看扭曲的面容。
她很害怕，她抓着舅舅的手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情愿。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若她真的和弟弟分离，将来谁去照顾弟弟呢？谁又为爹娘报仇呢？没有人可以还夏家一个清白，没有人知道他们是遭人陷害！
她灵魂深处的呐喊谁也不曾听到，她攥紧了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疼痛，哭喊，麻木。
终于，她的额头上黥着一个难看的歪七扭八的“罪”字，那里因为被针刺过还是红红的一片。她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再也无法压抑情绪。
这一年是隋朝大业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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