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没有说谎。
周蓉刚离开，他就跑去了光字片街道办，找到那里的老王主任，领了个义务宣传员的身份，决心以志愿者的名义，免费协助街道办做下乡入户动员。
另外他还接了一个活。
计划年前把几条街的厕所全部清理一遍，都这么多年了，太脏了，也没人说给收拾收拾，连踏板都破了，万一上厕所时踩断踏板掉进去，可就太惨了。
只是，还没开工，就出了事。
就在打架之后的第三天，董林和毛正刚上厕所的时候，先后掉了进去……
一个晚上，一个早晨。
光字片是没有自来水的，大家伙儿平日里用水都是直接跑去水站去接。
家家放个大缸用来存水，接一回用个三两天，用完再去挑，所以，水站晚上一般是不开门的，尤其是冬天。
洒出来的水落地上就冻，人踩上去很容易滑倒，那就太危险了。
可这俩人等不了呀。
这大冬天的，屋子又小，简直无处躲无处藏，最后家人只能让他们把衣服放外面街上，敲邻居家的门，借了几家的水，好歹算总是把身上冲洗干净了。
就是身上的味道有些大，一时之间很难有好办法祛除干净了。
另外，这俩人都感冒了。
很严重，直接挂吊瓶输液的那种。
这下街道办更有理由了，在周文的怂恿下，号召全光字片待业在家的青年们发光发热，整理改造街道公共厕所。
前车之鉴，老人小孩太危险。
而其他人呢，都在繁忙的工作，为国家为人民做贡献，没那个时间。
只有待业青年们发光发热了。
不愿来也很简单，不但再没有工作介绍，连下乡名额都推荐最差的地方。
早晚也要下去不是？
因为就在秉昆打架之前，终于瞅着个机会，江北的老鬼突然让人给点了。
就在他交易一批糖的时候，大量公安人员突然出现，连老鬼带手下，包括买货的在内，一个没跑，全部逮住了。
听说最少三年起步。
明眼人谁都知道是老鬼惹了人给点了，稍微一打听，三子受他指使，欺负人家女孩子被抓紧去的事就暴露了。
可也没办法谴谪周文。
一来没证据证明是他点的炮；二来他不是道上的，谈不上坏规矩。因为道上混的人是大常，而且只是做中人卖点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半个道上人；三来老鬼是咎由自取，捕风捉影不说，还祸及家人，不讲究。
四来呢，不错，还有四，想找理由总会有的不是？四来就是事出有因，周文被人欺上门，总不能不还手吧。没道理。
那样太没志气，还让人看不起。
总之，理由很充分。
总之，周文不好惹，很不好惹。
当道上人得知光字片突然加大的宣传攻势是周文所为以后，不敢招惹。
他明显是在收拾人嘛。
那些想混道上的光字片年轻人没哪个团体愿意接收。
不是不敢，主要是没必要。
这时候的年轻人，要么进工厂，要么下乡，第三个就是去混道上。
因为家里不能呆。
她们大多是些热心于居民工作、原本就能说会道的家庭妇女，一旦将什么事当成了使命，就会变得像虔诚的教士传教一般尽职尽责。知识青年们被她们给缠上，絮絮叨叨，喋喋不休，仿佛唐僧对一意孤行的孙悟空念紧箍咒一般，施咒对象往往被折磨得想杀人。
结果，青年们有家也不愿回了。
而如今呢，他们又被道上人集体列为不受欢迎的对象，被集体拒收了。
可以说，除过下乡，没第二个选择了。
董林和毛正刚出事的第二天。
张益民、钟磊的家人亲自带着他们，赶去去医院给周秉昆道歉，没一丝耽搁，转回家收拾东西就下乡走了。
聪明人呀。
所以，周文任他们自去，没干扰。
相比之下，医院躺着的李向前他们三人的家属就属于那种不太明智的了。
他们跑去周家，找周母求情。
“老嫂子，你不能不管啊。”
“是呀是呀，那周文太狠了呀。”
“对呀对呀，他跑去医院交住院费，说四条腿都折了都够住两回的，都是街坊邻居的，咋能那么做呢。”
“是呀老嫂子，你管管他嘛。”
“街坊邻居的，孩子说句玩笑话，不能当真嘛，胳膊都打断了还威胁……”
周母皱眉，心情很差。
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凡事从不认死理，若能灵活一下求得一团和气，那就以和为贵，从不放弃争取。即使不得不与小人进行难以调和的博弈、斗争，也不会得理不让人，完全把对方给逼到死角，而是尽量留够回旋的余地。她就是靠这种无师自通的处世经验，把街道小组长当得游刃有余，胜任而愉快，而且颇获好评。
但今天，李素华实在是忍不下了。
一则心烦。闺女计划放弃工作下乡的打算，她已经知道了的，烦得很。
儿子也跟着添乱，更是烦。
二是心寒。下乡通知下来，街坊们的议论和攀扯，让这位自家鸡下了蛋，自己都舍不得吃，却攒下来经常拿去周济前后街坊们的老好人心寒得紧。
儿子和人打架也是因此而起。
可在这时候，挑事人的家人不是来道歉，而是道德绑架，她忍不下了。
“老几位，我听着……似乎是周文去了医院，还为你们缴了住院费？”
“是呀是呀。”
“那你们是啥意思呢，不想让他花钱？”
“想是想，可……”
“可是他不该说那些话对吗？”
“对对对！”
“那你们给我说不着啊，一来不是我家的钱，二来他虽然姓周，但你们是知道的，周文是孩子他爷爷捡回家的孤儿，喊我一声婶子那是敬我，不喊也说得过去，我管不着他呀。”
“他不是你家姑爷……”
“你家孩子是咋被打的，你不知道？我也想认下这个姑爷，可我家那死女子没吐口，八字还缺一撇，不能当真呀。他们还不是恋爱关系呢，唉！”
“所以这……”
“所以你们就不该到我家来，要说我还要到你家找你们去讨个说法呢，七个孩子打我家昆儿一个，还是你家李向前先挑的事，凭空污我家周蓉清白，可你们道歉了吗？我家昆儿也在住院呢，你们替他交住院费了吗？现在跑到我家说这说那，合着是我的不是了是吧？”
老实人发火，还是很可怕的。
李素华突然发作，让几个到访的人手足无措，一时间竟有些站坐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