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说说行么，高老板。”我眼睛还盯着那肆意做作的背影，“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你是如何容忍你儿子如此的平庸的？”
我转过头，发现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他过了好几秒钟才开口回答，语气谨慎而平淡。
“李先生，你有过被亲生儿子谋杀的经历吗？”
训练营中有几课讲外星人类不同的生活习性时，教官就会教我放宽心态，容纳不同文明差异带来的震惊；但有时候，我发现人类的本身的某些习性好像比外星人文明更可怕，有些东西还是会像炸弹一样崩乱你的心理防线，赤裸裸的真相如同塞在嘴里的灯泡，无法下咽。这个男人，居然直接把一个联想无限的问题，直接抛给了我，而且口气就像是唠家常一样。
“嗯，这个嘛，没有过……”
“他现在还在监狱里面，是我家里的老大，无期徒刑。这种事情，你对你老子干的出来么？”
“啊，不会，我……”我想起我跟我爸妈有过争执的时候，最撕破脸的也不过是吼两句，“这是教育的问题。”
“豪门无父子。”面前的男人干脆的说，语气甚至重了点，“我下不了杀手，我们每个人心里都藏了只魔，埋藏着一些东西，一些见不了天日的欲望。或者说，至少是不能以文明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欲望。”
“我并不认为文明和弑父是两个有联系的概念。”
“你是普通人，”高波沉思着说，“从小生长在勾心斗角的文化中。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家族里面，儿女再努力也不会取得我万分之一的成就。在国内建立一个商业帝国，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这些人心不贪，也有很多方法管理。
而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你开始会对他寄望很多，现在，我一直怀疑当年对他要求是否正确，其实那一切的规则，在地球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转变过。传统和文化，以前的帝皇家和现在的富豪家没有什么区别，总有人以为自己是家臣是幕僚，告诉你他们研究前年的传统和规则，哪怕我还是个二当家。
无论法律还是道德，都日益趋同，所以，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生在我这样的家庭里，当子女出生的那一刻起，不论你如何防范，他越聪明你就会越担心他们越残暴。”
“你说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像他不是你儿子，只在冷静的说一件事。既然你现在看的透，为什么不放手，让你大儿子随心所欲不就可以了。”
高波淡然一笑，“传统就像是吸食二手烟，你在这个世界生活，难免要吸进去一些，你的肺难免要受其感染。不过你觉得什么是放手？是让他骑在我头上撒尿，还是把他喂肥了，让他真的有能力来杀我？人心难测哪怕是我的儿子，不用最坏的心思猜度他，他自己都会自己在他心里滋生很多龌龊的想法。只要你活着，他就会寄生在你的意识中，没看到的一眼，都会带着猜忌。你知不知道，久而久之，你就会有一个冲动，把脑子的那些东西付诸行动，成功了之后，你的身心才会放松，心灵都会得到涤荡。然后你就会形成习惯，对这样的事情当成理所当然。”
我张开嘴，但他示意噤声。我随了他的愿。你不是天天有机会听到一个商业大佬的肺腑之言倾述，高波此刻已经不用我刻意引导，完全主动开口，滔滔不绝。
“唉，”他像是自己在回答自己问题，“你怎么会理解呢？你成长的环境太粗坯浅显，怎么能理解高你如此多阶层的生活呢？你自己的生活经验那么少，你才多大，你怎么知道爱一个儿子是什么滋味呢？即使你是我这样的家庭中长大，就算这样的家庭中的家人是相亲相爱的，你又能怎么保证别人不生出那些肮脏的占有欲。你如何在文明和肮脏的欲望之间找到平衡点？我告诉你，你很难不做恶。”
“所以你算计所有挡路的？”
淡淡的微笑又浮现出来，“我不会为我所做的事情骄傲，但是你想安安稳稳守成一份这么大的家当，就要学会接受这个社会给你的每一个侧面，不管它有多恶。你要尝试把你变成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坏人自古都有，只按对错分人，那是小孩子干的事情。”
“所以你不觉得你是恶人咯？”
“李先生，我有很多缺点，我也干了不少坏事情，但是我不是伪君子。那只是生存的手段而已，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不过我觉得现在这个话题已经越来越没有意义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到正题上来？你刚才说道，你在我身上花了很多无意义的时间，然后呢，杀了我，还有我的家人一了百了？”
我决定不再顺着他的话头说，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应该说更多的内容。我摇摇头，“最近发生很多糟心事，多数因你而起。”
“除了哈曼给你带来的麻烦，还发生了些什么其他的糟心事？”
“对。你能用哈曼下套子给赵老板，也可以把我卖给哈曼，但是最大的威胁，还是哈曼背后那波人，也许还有其他人，他知道我是谁，他们在跟踪我，秘密调查我，这背后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高波满意的点点头，“没把所有锅都丢我头上，说明你有想过后面的一些事情，你跟王毅深入的聊聊么？”
“什么意思？”
高波又笑了，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看，有些事情你不想告诉我，你用了王毅的人，你不用烦心你今天放肆发泄的后果。超脑，就是你黑了那家虚拟审讯所，他们后面不会善罢甘休的。当然了，渝富桥的老板娘，今年才出现，我知道是你的人。当然了，同济会是不是会采取某种更私人的方式找你麻烦，还有等时间来检验。”
“看来你知道的挺多啊。”
他耸耸肩，“很多你的秘密，对你来说是秘密，对我跟王毅这样的早就不是了，更别说有几个机构专门在研究你。”
“你也贡献了不少资料吧，做的真不错。”
“很高兴你能喜欢。”高波将目光与我平时，平静的说，“我说了，到了这个层级，大家手段都差不多，为了你，老赵忙活的更多，当然你今后能稍微控制点脾气、少做点破坏的话，我接纳你进入华夏同学会时心里会更舒服点。”
我站了起来，恍然间，我的眼前仿佛闪过那些烙印各色神情的脸，包括以前的我和我的父母，他们麻木的日出劳作夜半归家，浑浑噩噩忙忙碌碌的平庸过完一生，结婚生子一代又一代。突然间，高波刚才说的那些话滑稽地浮现在空中，就像同济会那些致力于让平庸的更平庸一样。华夏同学会，听起来是一个商会组织，但是干的事情与同济会一样，他们都是大权在握的人，而我现在似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我似乎已经被他默认为我是可邀请加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