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
戚尧站在船头冲人群中的朋友们抿嘴轻笑，扭头看了一眼机器打出的分数，又不好意思似的轻缩了一下脖子，视线移到江宁身上时无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这一连串的动作不免看呆了江宁。
在此之前江宁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戏曲行当出来的演员唱不了普遍流行的通俗歌曲。
但说实话他那个时候是不太相信的，毕竟梨园行的演员们音域往往更广，唱上一首流行歌曲，想来也该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会儿不远不近看着戚尧……
江宁还真没想过，声线惊艳但对通俗歌曲并不十分熟悉的她唱起歌来会是这种感觉……
就像是原本已经上妆完毕的京剧演员跑错了舞台，直接闯进了别人家的偶像选秀现场，那种难改的戏腔和甩音，可真是要多违和就有多违和……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虽说围观的人们点头赞许、认为戚尧唱得别有一番味道的不在少数，可机器依旧只给出了69分，离抽奖线还差6分。
“不好意思了姑娘！”船家笑眯眯做了个请戚尧下船的动作。
江宁挑着半边眉毛看着船家的职业假笑，心里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
眼见戚尧不声不响迈步就要下船，江宁直接快步走过去接下了她手里的麦克风。
船家先是被江宁的风风火火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又开开心心询问起江宁要唱什么。
江宁睁大眼睛瞪着他，心里恶趣味地想着选一首什么才能直接飙个高分挫挫船家的锐气。
戚尧抬眼好笑地看着江宁，心想着他幼稚和执拗起来，别说还真挺有趣的。
日常小曲儿的发声位置和通俗歌曲其实并没有太大不同，江宁本就是唱惯了小曲儿的人，结果可想而知。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江宁清亮爽透的声音自麦克风放大传出，围观的人群中隐隐响起低声的惊呼。
和天王深沉动人的情感完全不同，江宁的声线调门更高一些，自然而然的就能让人们感同身受般回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尚且执拗纯净的少年，也曾为了梦想二字甘愿与整个世界对抗。
只可惜这一路磨难重重，妖魔横行，少年们慢慢发现，对于毫无梦想的人而言，梦想二字分文不值，而当初那个敢于对抗的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被无数人孤立声讨的异类……
一首歌的时间很快过去，最后一个音符骤然消失，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
半晌过后，尖叫叫好的声音瞬间爆发、快速蔓延。
在船家越来越黑的脸色中，机器给出了88.5的最终分。
“恭喜啊，小兄弟……”船家沉着脸，自以为隐蔽的翻了个白眼，“抽个奖吧！”
“等一下！”江宁开口，抬眼又朝戚尧的方向看过去，他勾唇笑笑，“先放着，我再花一次钱，还可以再唱一次吧？”
船家心气瞬间不顺了，可脸上还得笑眯眯回答：“对，是这样……”
江宁乐了：“那可以合唱吧？”
“理论上……可以……”
江宁这下更加开心了，他跳下船头几步走到戚尧身前，直接抬手把她拉回了船上，又开口跟船家说了个名字。
“这个得找找……”船家一边在心底骂着江宁事多，一边一条一条在曲库里找着江宁说的名字，抽空还不忘祈祷，千万别再让这小子唱出个高分。
《马嵬坡》的引段响起，戚尧惊讶地看向江宁，发现他正极力憋着笑意，却还是藏不住嘴角的弧度。
也是……船家也没有明确的表示，不可以选择京剧唱段。
人群中的潘雅欣和东子对视一眼，同时掩面憋笑，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江宁这臭小子可真是鸡贼，今儿个这老板算是倒了血霉了！
戚尧并不知道江宁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选段的，但当江宁微微欠身凑到麦克风边念白引唱时，戚尧心中所有的杂念都被瞬间一扫而空，除了声线和末角并不完全靠近外，江宁的演绎完全可圈可点。
“渔阳击鼓起仓猝，护驾巡行到西蜀。且喜逆贼已就戮，五色旌旗返帝都……”
船家处只有一支麦克风，正被戚尧握在手里。江宁自然俯身向麦克风靠近，连带着拉近了和戚尧之间的距离。
他全力以赴念白，想要为戚尧开一个漂亮的好头，可稍一侧目，视线就落在了戚尧的脸上。炫目的彩色灯光闪过，衬得戚尧的面目更加美好无瑕。
江宁愣了愣，险些走音。
好在刚巧轮到戚尧开嗓，她稍稍收回麦克风，浑情厚韵的声音即刻传出。
“万里巡行路途穷，看云山，乱愁交迸。长空孤雁添悲哽，无边落木响秋声。叹凄凉，万种离情……”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了惊呼。
坐在奖品桌前的船家重重呛了一口，咳嗽不断。
“江山只为美人愁，万里山河半壁休。自愧三郎空好色，风流天子惯无忧……”
一旁的江宁情不自禁的长叹一声，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初见戚尧那次，她也是唱的这一选段。
那时的坤伶社正遇场闹，那个蛮不讲理的男人假扮成暴力男友，扬手就要去打自己的女伴，戏服在身的戚尧二话不说撩起袍子就从舞台上跳了下去，毫无畏惧的直面男人的暴躁……
那是江宁第一次见到戚尧，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无所畏惧心怀正义的姑娘。
那时的江宁远远不会想到今天的自己，居然能够就这样站在这个姑娘身边，让他觉得自己既像守护公主的骑士，又像被她守护的朋友……
这世上的缘分，还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清。
“定情钿盒今犹在，长生密誓记心怀。冤怨缘三字孤不解，这才是伯劳飞燕两分开……”
“可怜你霓裳舞独擅风雅，酒醉后闭月羞花；可怜你洗儿钱空空挣下，可怜你今日里玉损桃花……”
戚尧的声音未停，围观的人们和江宁一道，彻底融进了戚尧所制造的悲情意境，也彻底迷失在了她的惊才绝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