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中关村,各种各样的小摊点、小店面、小广告牌,充斥不怎么宽敞的街道。经销内容和华强北相同,中心地段基本卖电子产品,或说高科技产品。仅从外观看,比华强北土气的多,更像个乡镇农贸市场。不过,顾客大多衣冠整洁、谈吐不凡。人员素质上讲,华强北就难望背顶了。毕竟,这里是全国高校最拔尖、最密集的区域。往来皆学士,出入无文盲。当然了,也混杂莫名其妙的家伙。茫然徘徊街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例如沈维德。
十一月份的京城,是一年里最美丽的时节。沈维德抵京两天了,却哪儿都不去游览。第一天在街头漫无目的瞎走,吃灰尘吃个饱。中关村的工地,一点不比堔镇少。第二天照旧,不在乎吃灰尘继续。即便经过博客和美客新开张的门店,懒得多看一眼。直到傍晚天黑时,一辆出租车停在美客门店前,似乎才想起来京的目的。
“呀,维德,真是你呢!”
光彩照人的绣姑从出租车下来,良久才确认是自家港九表弟。沈维德打算近身相迎的,出租车下来另一人,俨然一堵墙,挡住他的去路。
“是三舅妈吧,你好!我叫沈维德,是她的表弟。”
沈维德也不恼,从“墙”后探出脑袋,微笑和向绣姑摇手。那堵“墙”,自然是张桥口中的女巨人“保镖”,绣姑的亲舅妈。据说家里有个残疾儿子,退休金不够用,绣姑回上嗨后经常接济,渐渐成了保姆。现在真要升级为保镖了,进京也带上。
“前天接完你的电话,我就去了津门。早上你说你在王府井,我以为开玩笑呢!”
“呜……表姐,我在街头吃一天灰尘等你,居然差点被放鸽子。”
“好了,吃点灰尘才接地气。嘻嘻,这是桥生的话,他说,他在堔镇吃了几个月灰尘呢!”
“别听那家伙吹水。他到堔镇,正事不做就装空调、装修洗手间,十足的大少爷。”
“哈哈……表姑讲,你和他半斤对八两。哇,身上尽是灰,真的等我一天了?”
等两天了。
沈维德有苦说不得,自作自受的下场。前天从港九打电话,确认绣姑在中关村,却没说自己要来京,以为偷偷见个面神不知鬼不觉。昨早赶到傻眼了,吃灰尘一天等不到人。今早灰溜溜叫美客门店帮忙联系绣姑,偷偷见面泡汤。实际上,有女巨人保镖在,不可能偷偷见面。
“够义气,维德,大老远跑来吃朋友的喜酒。”
“喜酒的菜难吃,所以特意找表姐吃一顿好的。”
“没问题,请你吃烤鸭。”
“好极了,我还没吃过正宗的北亰烤鸭呢!”
“维德,你的普通话讲的真好,一点没有口音。”
表姐弟俩并不熟悉,只见过两次面,最近一次是三年前,所以刚才绣姑良久才相认。沈维德和堂姐为老宅闹翻后,跟上嗨的亲戚也断了接触。若不是两人眼下都为张家“打工”,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
“喂,你是不是钦差大臣,突击检查我的工作?”
“安了,港九博思只负责博克的货源,与美客没有半毛钱关系。”
“美客同样姓张。”
“此张非彼张,一个是爹一个是儿子。”
在着名的烤鸭店坐下,绣姑挑起话题。京城博客和美客双店开张,张桥亲自到场。这才走十来天,沈维德就出现在中关村,绣姑有点紧张。
“不管是爹还是儿子,都要看一个人的脸色。我是说……嗯,你奉我表姑老佛爷的圣旨,嘻嘻!”
她紧张的是这个。张桥“绑架”案已宣判,内地各大报纸都有报导,她担心是老太太听见风声,特意派遣沈维德调查。徐斯民和曾健达嘴巴严实,警方也没透露人质身份。目前,连沈红玉还蒙在鼓里。
“老佛爷?哈哈……蛮形象。”沈维德笑了起来,“表姐,你是明白人。不过,我的确是吃喜酒顺路过来的。直说吧,我对美客比较好奇,一上来就铺开多家店面,进货的外汇怎么解决?生意越好,外汇需求越大,很可能影响到博克。”
港九表弟不似作假,绣姑暗松一口气,笑说:“看来还真是此张非彼张,美客是桥生的个人财产。”
“你可能不相信,我姑妈回港九后,家里人才第一次听见美客两字。咱们的小思表哥,差点被他儿子惊掉下巴!”沈维德绘声绘色说。
绣姑笑道:“哈哈,想象的出,表哥表嫂不好受。桥生这么做,有分家的味道。”
“崽大分家。表哥表嫂倒是很大度,只要不影响博克就好。”
博克具备一定的造血能力,外汇需求有上限。而美客连海报都是舶来品,外汇需求无上限。张桥捣鼓出美客,沈维德意识到摘掉“搬运工总经理”帽子的机会来了。老同学陈恩泽主动提供外汇路子,他一直隐忍不发,原打算等待经销商大会,意外等来了更好的切入点。掌握外汇就能拿捏张桥,他此行是迈出第一步。谁知,美女表姐下一句话让他凉了半截。
“美客不需要外汇的。”绣姑说。
“怎么可能?”
沈维德惊叫的大声,引得吃鸭卷的三舅婆白眼瞪。绣姑又道:“桥生和hp对赌,美客一个月内开张十个店面,hp将提供二百万美元的产品。勿须预付、抵押、担保,两个月结算一次,销售量不得低于百分之八十。”
张桥二十二天创业口号可不是虚的,美客已全面开张,不止十个店面,是十一个。
沈维德越来越感觉不好了,灌下大口啤酒,弱弱问:“结算收人民币,参照内地美元汇率?”
此时内地汇率一百美元兑换五百五十人民币,港九汇率一百美元兑换七百八十港币。而内地汇率一百人民币兑换七十五港币,黑市却几乎反过来,这是个大坑。如果hp指定收港币,他还有操作空间。
“hp收人民币,一比一换算港币,再参照港九港币和美元汇率。”绣姑苦恼地喝一口啤酒,“即使这样子,美客最多有百分之十利润。桥生说,就当为国家填补空白。”
沈维德才不关心美客的利润,只想开口骂娘。快速喝完一瓶啤酒,借口赶红眼航班回港九,匆匆告辞。
科技产品附加值高,销售上不怕让利。hp敢于一比一拿人民币当港币结算,小小吃亏而已。何况人民币兑换港币浮动大,个中有利可图。陈恩泽提供的价码,也不比hp的高多少。
二百万美元啊,那是一千五百多万港币。
打的到机场,沈维德脑子里全是二百万美元。两个月结算一次,全年一千二百万美元,九千多万港币。若是交给自己兑换港币,照陈恩泽许诺的提成,少少四百万入账。至于美客的销售量是否达到百分之八十?他一点不怀疑。做了几年的国际贸易,他非常了解内地当下的市场。但凡进口货,没有卖不掉,只有买不到,更别说十一个店面同时销售。
“咦……”
夜风中抽一根烟,沈维德幻想失去的四百万。一个男人从候机厅走出,身穿三件套西装,外披风衣,英伦范十足,很是醒目。他扫了一眼,竟是认识的人,快要经过身前了,不得不开口:“喂,高老师,出差呀?”
“啊!德叔……”高迪克被惊到了,慌乱的喊出张桥的辈分喊法,“啊,维德。是啊,我出差,啊……出差,刚落地。”
沈维德苦笑说:“你才回去几天,又来?”
经销商大会上,高迪克被正式聘请为首席科学家。分公司和分店多了,田老鬼等技术人员忙不过来。京城双店开张,高迪克曾跟随张桥到场,还专门留下指导几天,返回港九估计不到一星期。对于张桥招揽人才、驱使员工的手段,港九亲戚们服气到嫉妒。
“唉,桥生真要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嘿嘿,桥生这个说法很反动。”
高迪克笑笑说:“我不是出公司的差,出私人差。中关村那边一个学校,邀请去讲课。维德,你来送货、送什么货?”
“啊,不是。”沈维德心里刺痛,“搬运工总经理”臭名远扬,“一个熟人的母亲做寿,我过来祝寿的。”他忘了跟表姐说是吃喜酒。
两人没有聊天的兴致,一分钟后各走一边。沈维德没订到机票,进候机厅一看,要等待四小时才有航班,真够衰的。这一趟进京,花了几千块找罪受,吃两天灰尘,换来一个坏消息。
其实,了解美客最快捷最简单的途径,是给张桥打个电话。他却不敢打,只要一打,表叔就是打工仔,小表侄变成高高在上的老板。摘掉“总经理搬运工”帽子前,他避免和张桥谈工作。除此之外,姑妈和表哥应该有答案,奈何旁敲侧击多次,愣是没套出一个字,那母子俩对张桥已听之任之。其余知情的无外乎张亚青和曾健达,可两个家伙是老江湖。你敢问,他们就敢打哈哈。你老板长辈你不知道,说明老板不想让你知道。如此这般,只有找“菜鸟”绣姑了。因为,美女表姐是内定的美客第一人。所以,京城之行非来不可。
“你最好去一趟博思公司。”
“怎么,表哥有事找我?”
“去了你就知道。”
回港第二天一早,沈维德向大哥沈维华诉苦京城之行。没得到一句安慰或开导,大哥另说别的事。
“还有,你出去吃喝玩乐收敛点,多陪陪子祺。你嫂子讲,子祺怀疑你在外边有女人。”
“哎呀,这……大肚婆喜欢胡思乱想,怎么能当真?”
“要是以往,我一句不说。但现在孩子第一,不论男女。我希望孩子出世前,你不要乱搞,做的到吗?”
“放心,我保证不乱搞!”
无端端挨大哥一顿训,沈维德郁闷地回房间。老婆仍睡的香甜,他很想拍醒教育一番,硬生生忍住。孩子的性别检查出来了,弄瓦之喜。盼男来女,对他是个打击,看来对老婆打击更大。开始疑神疑鬼了,之前从没有过。
“呼……”
唉声叹气平复心态,沈维德穿戴整齐出门。听从大哥的话,打车去博思公司。可是,到达公司,他像活见鬼了。两间办公室人进人出,一个不认识,公司招牌也换了。他先是以为昨晚没睡好,昏头走错地方。兜转一圈,发现没走错。
“丢你老母,宾个搞我?”